加入书架
林深雪厚，残阳未透。
树影横斜，落在满地湿雪与泥泞上。宋采薇与燕北辰一路循着残留的马蹄印，走入牛首道尽头的密林，风声寂静得像是连鸟都不敢鸣叫。
地上杂乱的痕迹渐渐稀薄，初时尚能辨出方向，不久后便开始交错、打转，像被人特意扰乱。
燕北辰在一处碎石地前驻足，俯身看了片刻，伸指轻轻描过那几道浅痕，拇指与食指一并按在泥雪上，低声道：“马蹄印在这里开始乱了。”
宋采薇低头看着那几道几乎辨不清方向的印痕，有些不解：“是逃得太急，失了控？”
“不是。”燕北辰目光凝住，“这是刻意绕出来的。脚印、车辙都被扰乱方向，显然是做过处理的……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怕被追？”
“怕被查。”他抬头看向林间，“这次动手的人，不只是为了杀人。他要的是货，而不是命。杀人只是顺带，干净利落地断了线索，才是真正的目的。”
宋采薇面色一僵，喃喃道：“所以我们……追不上？”
燕北辰没立刻回答，只望着地上的乱痕良久，才道：“他不想被追上，但做得太急了……说明他不是神。”
林间一阵风过，枯枝相撞，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宋采薇不禁转头看去，却只见枝头残雪纷落，一片冷白。
两人继续前行。
这片林子是牛首道尽头少有人踏足的区域，脚下是湿冷的腐叶和冰冻未化的沟壑。偶尔有一两道深蹄印出现，又很快断在石头上或坡坎前，似乎那匹马并非随意逃奔，而是有意识地躲避追踪。
宋采薇越走越快，几次险些滑倒，却依旧不愿停下。
“你慢点。”燕北辰伸手扶住她，见她气息微乱，脸色苍白，轻声道：“你太急了。”
“我不能不急。”她一边喘气一边道，“那味药……真的不能等。”
燕北辰没再说话，只默默松手，陪她继续往林更深处走去。
再往前，是一处狭窄斜坡。马蹄印至此彻底断绝，雪地上只留下两三道不成形的脚印，像是有人从车上下地步行，却故意避开每一处泥点与可辨迹象。脚印之后，又是一片落叶覆盖的林地，毫无线索。
宋采薇站住了。
她的脚边是一块早己冻结的积雪，雪面光滑如镜，将林中稀薄天光映得发白。
她低头望着那一地空无，原本绷紧的神情像是忽然被抽走了力气，声音也低了几分：“找不到了。”
燕北辰望着那道断痕，沉默片刻，没有立刻接话。
宋采薇的手缓缓捏紧了衣摆，眉心死死蹙着：“可能……我们真的来晚了。”
风掠过松枝，拂起她衣角那点微微湿透的布料，也吹乱了几缕垂落鬓边的发丝。
燕北辰终于出声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安静的力量：“这不是你的错。”
宋采薇低头，不语。
“别着急。”他望向林道之外的山坡，“先回去，把东西交给宋老先生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那一刻，宋采薇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争辩，也没再逞强，只是默默回头看了看来时路，然后慢慢地转身，重新踏上归途。
.......
周翰沿着原路返回，靴底沾满雪浆，披风边角己微湿。他额侧有汗，呼出的气在山风中成雾，脚步虽快，却不时回头望一眼山林方向。
官道近在咫尺，林间却依旧无人。
他正欲再走几步，忽听前方马蹄声轻响，草丛微动。
来人一身墨衣，策马缓行，于雪泥间止住缰绳，眼神在林边扫了一圈，才开口道：“他们呢？”
周翰认出是叶悲鸿，略一颔首，脸上神色却不见轻松：“是装着宋姑娘给恩人救命药的那辆马车，被人劫了。我们在林道发现了车，药被抢走，车夫也死了。采薇姑娘和燕兄正在林中追人。”
叶悲鸿点头，眉心未动，语气如常，只道：“我来晚了。”
周翰看着他片刻，语调不急不缓地说：“你一向守时。”
叶悲鸿停下牵马的手，似乎愣了一瞬，然后低头拂去马颈上的雪痕：“出门前闹肚子，耽搁了。”
“嗯。”周翰不置可否，又似随口一问，“你听说过一个人……叫零点？”
叶悲鸿这才抬眼，望向他。风从树后吹来，他眼里有光，唇角却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听过。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杀人如写诗，留下一枚钱。”
“你说他杀人之后留下记号，是为什么？”周翰盯着他的眼，“是宣示？是挑衅？还是……习惯？”
叶悲鸿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头望天，过了片刻才淡淡答：“也许，是怕世人忘了他的名字吧。”
周翰看了他一眼：“杀人为了被记住，倒也是一种想法。”
叶悲鸿没有回话，只牵着马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风过之处，他衣袂微动，黑衣如墨。
他在官道前站住，静静看了一眼远处林深之处，那里的积雪尚未完全踏实，枝条枯老，雾气氤氲。
“他们.....追不到的。”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低，像是说给谁听，又像只是自语。
周翰并未听见他方才那句话，只是皱着眉，对叶悲鸿低声道：“先回去一趟，得先向宋老先生说明情况。”
远处的林，愈发沉寂。
......
山风吹散了最后一丝马蹄印，林中归于死寂。
宋采薇站在林口不动，半晌才低声道：“那段老先生……若明天还拿不到药，大约就……”
话未说尽，却己被风雪掩埋。她垂着眼睫，像是知道那结局，也像是不愿认。
燕北辰没有立刻回应，只望着眼前乱枝与残雪交错的山径，良久，才道：“我们己经走到这一步了。”
宋采薇苦笑了一下，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可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燕北辰轻声答，语气却并不锋利，反倒沉得像压在剑鞘里的锋刃。“也许只能等将来……有机会亲手从他身上讨回来。”
“你是说，零点。”
“连着两次在我面前杀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他语气压着怒意，“况且——如果找到了零点，就有机会从他嘴里问出雇主是谁。”
宋采薇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回去吧。看今晚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再想个法子。”
二人并肩折返，风过枝头，落雪轻响，那身影被暮色拉得很长，却一寸未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