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与卿

第20章 露沾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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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断剑与卿
作者:
作家伍岚正
本章字数:
8068
更新时间:
2025-06-21

宋采薇半途离席,片刻后拎着一包纸封药和一个布袋回来,走到燕北辰面前,把东西放在桌上。

她顺手拿帕子擦了擦指尖残留的药粉,侧头瞥了他一眼。

“药在这里,成分和泡法我都写在上头了。”她语气轻快,唇角挂着一点笑意,“布袋里是你做香囊能用上的料子。”

说着,她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问:“打算怎么送啊?”

燕北辰低头看着那些东西,像在思索,又像在犹豫。他沉默了两息,才抬手小心地收进怀里。

“晚上……过去看看。”

周翰坐在窗边,正倒茶,一听这话差点没呛着,转头看他:“我们的大侠还真打算夜闯青楼?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逐星剑主做起事来也挺悄摸。”

燕北辰不答,只低声道:“送药得及时吧。”

宋采薇咬着笑,眉眼都透着调侃:“人家风寒歇息,你还跑上门……啧,别吓着姑娘。”

燕北辰将东西藏好,推开椅子站起,脚步略快地出了门,像是逃。

宋采薇看着他的背影,手里团扇轻敲桌面,“你看出来了吧?”

“早看出来了。” 周翰托腮喝茶,“他以为他藏得住啊?”

叶悲鸿抬眼看了一下门外:“走路都比平时快。”

宋采薇一顿,嘴角抿住,笑意更深了。

周翰啧了一声:“你也学会看热闹了?”

叶悲鸿却只是低头饮茶,没有接话,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平静。

宋采薇啧了下嘴,忽然低头凑近看他:“你就没点好奇心?你怎么那么淡定啊?”

叶悲鸿抬眼看她一眼,那双眼淡得仿佛薄雪初融,只说:“与我无关。”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颜色漆黑,映着灯火时泛起点光,却冷冷的,像看谁都隔着一层远意。

宋采薇原本还想打趣两句,可那一眼扫过来,她却怔了一下。

那目光既不闪避,也不回应,只是静静望着,像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她忽然觉得心里痒了一下,像被风拂过,又像是什么东西落了进来。

长得这么像画里走出来的,也太好看了吧。

她轻咳一声,下意识别开脸,把扇子往脸边一挡,手指却不自觉扣了扣扇柄。耳尖微红,只装作无事一般继续低头看桌子。

......

夜色初起,屋中灯火未明。

燕北辰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块半缝的香囊。

桌上摊着宋采薇早些时候给他的碎布与草药,一只剪刀,一团线,还有一小杯茶水,己经凉了。

他缝得极慢,针脚一针一线地往上堆着,像是怕扎破布,又像是怕扎到自己。

香囊的轮廓有些歪,线也缠得不匀,边角己经拆过一遍。

他刚刚试着绣一个“洛”字,想了半天只勾出大概轮廓,结果线脚太乱,看起来像是一个“水”字搭配草稿框,被他皱眉拆了又拆,只剩点点线痕。

他低头盯着那块布看了半晌,终究没再绣字,只在下角缠了一圈暗线,缝得细密稳妥,再将混合过的草药小心塞入。

布包缝上那刻,他动作顿住了一下,抬头看了眼窗外。

月色不明,风吹动了帘角,院中一片寂静。

他将香囊反复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露针尖、没有线头,才轻轻收入袖中。

动作极轻,却像做了一件天大的事。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取过宋采薇开好的那包药,小心收进另一边的怀里。

他站在门口,拢了拢衣襟,像是准备去一场决斗,而不是送药给一个姑娘。

——他告诉自己,是还人情。是还她救命之恩。那香囊,不过是顺手的回礼。

可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襟里藏着的那个香囊,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走出了门。

倾城阁后巷一带静得出奇。

燕北辰踏着屋脊翻入了后墙。他的动作极轻,落地几乎无声,却仍在落地的一瞬,踩断了一根旧竹竿,发出轻微的一响。

他立刻止步,侧身躲入一株假山旁的花丛中。

几息之后,一只猫从廊下跳过,惊得竹影微晃,守夜人远远走过,手中的灯笼在夜色里一明一暗,未曾察觉异样。

燕北辰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蹭上的露水与泥点,裤脚沾了一片湿迹。他拍了拍衣角,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方向,绕向偏僻的内院。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走入倾城阁。

以往他总是正门而入,或是被引,或是应邀。可今晚,他像个做贼的。

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心中暗骂自己大半夜闯青楼也太丢人了·。

他记得白天掌柜说得很轻,说洛姑娘午后起了风寒,吃了药就歇下了。他心头却像被什么拎了一下,首到拿了药也没能放下。

院中夜灯未熄,楼阁轮廓映在地上像画。他一步步避开灯,绕至记忆中洛卿若的房间门口。

门窗紧闭,屋内一点灯光微弱透出。

他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敲门,压得极轻,像怕惊了谁似的。

屋内传来衣袂拂动的声音,地板“吱呀”一响,一只手按住门框,缓缓将门开了条缝。

月光照见她披散的长发,一身素白里衣,眉目未施粉黛,却仍明艳如旧,只是带着一丝睡意未散的慵懒。

“……你怎么来啦?” 她声音微哑,似是刚醒。

燕北辰低下头,将药包双手递出。

“掌柜说你受了风寒……这个,是药。”

洛卿若低头看那包药,又抬眼看他,眼角微弯,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多谢。”

她收下药包,侧身让开一步。

“进来坐坐?”

燕北辰站在门口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迈步而入。

他刚走进屋,就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

香囊用细布缝成,线脚略显粗拙,图案也不成样子,只是一点简单的剑形轮廓。

“我……”他低声说,“上次你送了我一个香囊……我想着……这个,就算回礼吧。”

洛卿若微微一愣,接过香囊,指腹在布面轻轻了一下。

香气不浓,是些朴素的草药气息,带点薄荷、艾草和佩兰的清味。

“是你自己缝的?”她问。

燕北辰点了点头,又像有点窘迫地低声补一句:“……缝得不好。”

洛卿若抬眼看了他一眼,唇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像是逐星剑主该做的事。”

“我不会送别的东西。”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认真地说,“我觉得挺好闻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她听罢,没有立刻说话,只将那香囊随手挂在了案边的屏风上,动作自然,像是给了它一个位置。

“姐姐收下了。”她轻声说。

燕北辰心头一松,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耳根却还是微红。

屋里灯光柔淡,连阴影都像被剪碎了,缓缓落在墙角、屏风和她的睫羽之间。

洛卿若给他斟茶,水线断得利落,杯沿无一滴外溢。她语气温温地开口: “这么晚还来,姐姐可真是受宠若惊。”

燕北辰一怔,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却又发现解释不了。只得低声道:“我找采薇配了点药,想着早点送来。”

“嗯。有心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追问,只低头轻啜一口茶。

他抿了抿嘴,也跟着喝了一口,随即被烫了一下——茶不算热,他手却微微一抖。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扫过他的裤脚,忽然笑出声来:“你这是翻墙摔了个跟头?”

“……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对着他的裤脚努了努嘴:“都湿了。”

燕北辰有些尴尬,一边拍着泥点,一边声音低低地嘀咕:“不是……刚才翻墙进来,那边有水塘,没看见。”

洛卿若托腮看他:“逐星剑主夜闯青楼?”

她似笑非笑,“翻个墙进来裤脚还弄湿了。你到底是来送药的,还是……来偷香的?”

燕北辰的耳根一下红了。他摇头摇得飞快:“不是,你别乱说,我就是觉得你今天一天没出来……想着看一眼你在不在,顺便送药……”

“嗯。” 她似笑非笑地收了眼神,声音却转得温柔,“姐姐明白,你这人,心思一向单纯。”

燕北辰被这句话砸得心口发烫,低着头不敢看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其实他觉得他什么都没做错,送药也好,问病也罢,可他就是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一下就把他心里那点藏不住的光全看穿了。

他手指绞着茶盏边缘,想分散注意力,却不小心把指节蹭到一滴茶水,轻轻滑了一下。

洛卿若倒没继续逼他,只自顾自端起一旁的纸包,又翻了翻,确认药没散。

洛卿若收起药包,指尖掸了掸纸角,似笑非笑地道:

“你知不知道,姐姐在倾城阁好歹也算有点地位。真要一包药,掌柜的送上门来也不稀奇。”

燕北辰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答不上来。

她看着他,眼尾带笑,语气却不轻不重地落下:

“你不会……想不到吧?”

他张了张嘴,又下意识摇头,像是本能想否认,又不知道要否认什么。

她笑了,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添了口茶,像是忽然转了话锋,又像早就准备好这一句:

“还是说——你是在找借口,来看姐姐?”

燕北辰一下怔住,耳根从脖颈处开始泛红,半晌才支支吾吾地低声道: “我……不是……我只是……”

“姐姐开玩笑的。” 她轻轻一笑,眼波微转,声音温软,“你别当真。”

燕北辰手心己被茶盏焐得发热,却始终没再喝第二口。

屋里的香渐淡,菊花味散得有些开了,窗缝间吹进一缕夜风,带着檐下花树的微响。

他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话头。

洛卿若并没有再逼他,只是慢慢地绕回桌后,重新坐好,拿起方才掀开的那张信纸,指尖抚过笔锋。

燕北辰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那……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然呢?”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笑,语气却极淡,“姐姐可没有留你过夜侍寝的想法。”

他立刻 “哦” 了一声,像是被点了穴,赶忙起身,步伐都比进门时更轻了几分,像生怕惊动谁似的。

他走到门口,推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灯下,单手托腮,茶盏在指尖轻轻转动,眼睫半垂,神情懒懒。

她没再看他,只轻声道:“记得路别走错了,别又摔进池子里去。”

他 “嗯” 了一声,像被踩了尾巴,飞快出了门。

院中夜色如水,朱阁灯光己远,他踏上屋檐,借着夜色翻身而下。

刚落地,脚下又是一滩露水,他险些再次打滑,连忙扶住一棵石榴树。叶影微晃,心跳跟着一阵乱跳。

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脚步放得更轻,猫一样地离开了倾城阁。

而在他走后,洛卿若仍坐在灯下。

洛卿若坐在案边,将那包药轻轻收进妆匣,又把桌上的纸笔理得齐整。

茶水己冷,她却没动,只微微倾身,吹熄了那盏快燃尽的香。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窗棂轻响,风将她鬓边发丝轻轻吹起。

她抬手拢了拢发,低头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淡,像水面掠过一点微风,既无波澜,亦无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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