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倾城阁,正午。
倾城阁一如往常地热闹。
靠窗的一角,西人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茶盏轻盈,糕点软糯,气氛竟颇为清闲。
燕北辰坐得端正,用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宋采薇抱着团扇,懒洋洋地靠在座椅边沿,偶尔拿扇柄敲几下桌面。
叶悲鸿面无表情地倒茶,茶水不溅一滴;
周翰占了靠窗的位子,一边喝茶,一边往楼下望。
忽地,他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哎,扫把星来了。”
“谁又惹你了?” 宋采薇侧头问。
“还能是谁?”周翰把茶杯放下,带着点“见怪不怪”的语气,“药王谷的那位。”
他话音刚落,一阵略显张扬的笑声从楼梯口传来。
那人未至,气场己先一步踏进了楼中。
来人身着一袭浅金织云长袍,衣角暗纹如流光浮影,玉冠束发,鬓角微垂,风姿恣意。
他眉如削刀,眼含笑意,睫毛很长,鼻梁笔挺,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那张脸清贵又风流,生得不止俊,更是那种 “轻佻得理首气壮,贵气里带三分邪” 的俊。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白骨折扇,扇面未展,仅在指间悠悠转着。像是随手生风,又像是这人本身就是一阵风。
走进倾城阁这一方香雾氤氲的天地,他连一丝收敛的意思都没有,扇尾轻敲掌心,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目光斜斜一扫,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收入眼底。
“掌柜的,” 他笑着朝迎上来的店小二点头,“给我挑个好位置。”
店小二一见他,立马换上笑脸,连忙引他入座。
那人入座前,神色懒洋洋地扫了楼上一圈,目光略过熟客、舞姬与偏席,最后落在靠窗那一桌时,脚步微顿。
他像是随意地停了一下,扇子敲了敲掌心,眼神从燕北辰脸上略过,又在宋采薇身上顿了顿,似有些意外。
他随即笑了笑,未做多言,径自入了角落的一张空席。
食盒早被小厮摆上,他轻声吩咐:“茶烫些,菜凉些,别太油。”
众人目光或多或少地投向他。周翰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看到没,这就是我说的扫把星。”
“谁?” 燕北辰听到他的评价,转头问。
“程云涧。” 周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介绍,“药王谷的少谷主。要不是他是程燊的孙子,早被天打雷劈了。”
燕北辰挑眉:“药王谷?不是治病的地方吗?”
“是他爷爷创的,” 周翰不屑道,“他自己干嘛的?整天清场,斗鸡,听曲,还动不动就让人滚出去。也就这儿是倾城阁,他不敢乱来。”
“他经常会清场?”燕北辰疑惑。
“是啊。” 周翰冷笑,“不过倾城阁向来对客人一视同仁,没有清场的规矩,他也不敢乱来。”
宋采薇看了程云涧一眼,忽然出声:“你少说两句吧。”
三人皆是一怔。周翰下意识回头看她,皱眉道:“你还替这人说话?”
宋采薇没应他,只是轻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认识他?” 燕北辰问。
“嗯。” 宋采薇点头,语调平静,“小时候去药王谷玩过几次,我爷爷和他爷爷是故交。他那时候挺安静的,常躲在药房背后写药方。字比我写得好,笔也比我执得正。”
周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他还会写药方?看不出来啊。”
宋采薇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只是目光落在程云涧手中那柄白骨折扇上,看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
那边,程云涧自顾饮茶,嘴角带笑,神色似若无事。刚刚那几道望向他的视线,他全然不在意——或者说,他全然看在眼里,却并不想理。
......
片刻后,一曲终了,帘后歌伎退去,笙箫声也渐次沉下。
桌前的茶水早凉,糕点也吃了一半。
燕北辰却像是坐得不安稳,明明端着茶盏,却总不自觉地朝楼下、楼梯、偏厅那几处看过去,仿佛在找什么人。
他眼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又扫一圈,坐姿未变,连眼角的幅度都很小,但他身侧的叶悲鸿己经注意到了,周翰也跟着瞥了他一眼。
“你干嘛左顾右盼呢?” 周翰开口了,语气里掩不住揶揄,“是掉了什么东西,还是在等谁?”
“这还用问?” 宋采薇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语调拉得长长的,“他八成是在等那位洛姑娘吧——”
“没有,你别胡说。” 燕北辰下意识反驳,耳根却立刻红了。
宋采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垂下眼,盯着茶盏里的浮叶,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只是……今天没见到她。”
宋采薇撑着下巴:“你不是天天都能见?”
“今天白天也没看到,”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倾城阁营业时候也没见。”
周翰补刀:“你这是比倾城阁的掌柜还关心人家呢?”
恰好这时,掌柜端着账册从旁经过,几人一齐看向他。
周翰一招手:“哎,掌柜的,洛姑娘今天怎么没出来?”
掌柜小步上前,笑得温和:“几位有所不知,洛姑娘昨夜吹了风,午后就有些咳嗽,吃了点药,今晚就歇下休息了。”
燕北辰一怔,心头莫名有点闷。
掌柜走后,燕北辰看向宋采薇:“...给我开点治疗风寒的药呗...”
宋采薇看着他,眼尾挑了挑:“你这是打算把倾城阁掌柜的角色扮演到底?”
“不是……” 燕北辰顿了一下,“是……她之前救过我,我欠她人情。”
宋采薇 “哦” 了一声,拖得极长,眼神笑得像看小孩撒谎。
“你最好是。”
周翰一边偷笑一边低声念叨:“天天跑倾城阁,还说是还人情……你是打算还一辈子吧。”
燕北辰没接话,只抿了口凉茶,耳根却红得更彻底了。
他低下头,装作盯着茶盏,其实目光己经有些飘忽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开口:“你那边……有多余的香料和布头吗?”
宋采薇挑了挑眉:“怎么?要自己做药包?”
“不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我……想做个香囊,送她。”
周翰一下笑出声:“好家伙,这还送起随身信物来了?”
燕北辰没理他,只是耳尖更红了,低声道:“她之前送过我一个。”
宋采薇一愣,旋即抿唇一笑:“我那边有剩下的布和草药,回头我锁柜给你开,和药一起给你。”
她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做错事还要硬撑的小孩,轻轻叹了口气:“记得别做太丑,至少线缝平点。”
燕北辰点了点头,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了一分。
......
席间正闹,楼下却有几道压低的声音传了上来。
“昨夜千蛇岛出事了……听说有人杀进去,死了不少。”
“真的假的?那地方不是蛇阵毒林,能杀进去?”
“有三个,有人说是三个人进去——只活下一个,还是摔下崖的。”
“听说莫沧溟都现身了……”
听到莫沧溟的名字,燕北辰抬起头,眼神有些严肃。
与此同时,楼上一角轻轻一响。
是酒盏轻碰案几的声音。
程云涧不知何时拿起了酒,喝了一口,唇角含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三个人进千蛇岛,还能活着出来一个?”
他笑了笑,“倒也算本事。”
他说这话时没有抬头,也没望谁,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周翰这边。
周翰啧了一声:“你说这人,什么都爱掺一嘴。”
宋采薇没说话,只静静地看了程云涧一眼。
叶悲鸿也听见了,他拿着酒盏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杯壁,神情平静,没发表意见。
“杀进去的是谁?” 燕北辰低声问,“有知道的吗?”
周翰摇头:“没有人确认。”
“也许是流言。” 宋采薇低声说,“现在这世道流言漫天飞,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说了,谁有事没事杀上千蛇岛啊?不要命啦?”
叶悲鸿眼神微动,垂下眼去。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灯火微颤。
曲声缓缓起,琴音入夜,杯中酒己空,众人心事却各不相同。
而程云涧还坐在他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往杯里斟了点温酒,神色一如初见那般,慵懒、敷衍、淡淡的好看。
仿佛他真是个纨绔,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