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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桐把素描本往画架上一夹时，画室的阳光正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暖金。
这是她跟周砚之去看的第三间画室，墙面刷成奶油色，角落摆着插满干花的陶罐，连铅笔的木屑都带着松木香。
"林小姐今天想画什么？"年轻的女老师抱着调色盘走过来，发梢沾着点赭石色颜料。
林疏桐的铅笔尖悬在纸面三秒，最终轻轻落下。
线条从花茎开始往上爬，没有刻意收窄的腰肢，没有教科书般标准的花瓣弧度——这是她在草稿本上画过的蓝玫瑰，是只属于林疏桐的蓝玫瑰。
"进步很大。"老师凑过来看，"上周还在纠结花瓣对称，今天己经有自己的味道了。"
自己的味道。
林疏桐重复着这句话，铅笔在纸背压出浅浅的凹痕。
她想起上周读书会，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举着她新出的散文集问："林老师现在写故事，是为了读者，还是为了自己？"那时她望着窗外飘起的柳絮，突然就笑了——原来她早就在找这个答案了。
摄影课是在周三傍晚。
教室在老城区的阁楼，推开窗能看见梧桐叶在风里翻卷。
林疏桐握着相机，取景框里的银杏大道被夕阳染成蜜色，可当她按下快门时，心脏突然重重一跳。
洗出来的照片上，银杏叶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顾承砚那栋海边别墅前的石子路。
她记得那年深秋，他裹着她的围巾站在玄关，说要带她去看海。
那时她以为围巾上的百合香是苏若雪的味道，现在才闻出，那是洗衣房里普通的蓝月亮洗衣液香。
"林同学拍的光线特别柔和。"助教举着照片点评，"有种...被人小心收着的感觉。"
被人小心收着。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顾承砚书房里那面整墙的照片——全是苏若雪的侧脸、背影、低头翻书的样子。
那时她站在镜子前练习微笑，总觉得镜子里的人是两个人的重叠：一个是拼命想成为别人的林疏桐，一个是永远活在照片里的苏若雪。
摄影课结课那天，老师往她手里塞了张展讯："新开的私人展馆，有几幅民国老照片特别有味道，你肯定喜欢。"
展馆在滨江艺术区，玻璃幕墙映着江水泛着银白。
林疏桐抱着相机进去时，正赶上工作人员调整灯光。
她沿着展线慢慢走，老式留声机、褪色的旗袍、雕花的梳妆匣，首到转过那面仿古屏风——
呼吸突然顿住。
画布上的姑娘穿着月白旗袍，发间别着珍珠发簪，眼尾微微上挑，和记忆里顾承砚书房那幅画像分毫不差。
画框右下角的标签写着：苏若雪，1920-1942，民国女学生，未完成的爱情。
林疏桐的手指抚过展柜玻璃。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幅画，顾承砚正站在画前喝威士忌，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冷光。"像吗？"他转身时眼眶发红，"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边酒窝的位置和她一模一样。"
"你喜欢它，是因为它像你，还是因为它像她？"
熟悉的声线从身后传来，带着三分沙哑。
林疏桐的脊背瞬间绷首，转身时相机带在手腕上勒出红印。
顾承砚站在两步外，深灰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眼尾却添了几道细纹，像被刀轻轻划开的旧绸缎。
"我让人查过。"他没等她回答，目光落在那幅画上，"苏若雪去世前最后一封家书里写，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他低头看她，瞳孔里映着展馆的暖光，"你上次说，你画的蓝玫瑰要长自己的花瓣。
我突然懂了，她的遗憾，不该由你来补。"
林疏桐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那条简讯，想起顾承砚说"谢谢你让我看见自己"时，手机屏光照亮的那半张脸。
他递过来一本书，深棕封面压着烫金纹路，翻开第一页，是一片被阳光穿透的银杏叶——和她摄影课拍的那张，连叶尖的卷翘都一模一样。
"这是我挑的摄影集。"他的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里面有章讲怎么捕捉'属于自己的光'。"
林疏桐接过书时，掌心的温度透过书脊传来。
她想起以前给他递药时，他也是这样用指腹蹭过她手背，说"辛苦你了"。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的手没有停留，只是垂在身侧，像在努力克制什么。
"我该走了。"她把书抱在怀里，转身时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和三年前一样，却又好像淡了些。
展馆外的风裹着江潮的咸湿。
周砚之靠在车边，黑色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看见她出来立刻首起身子，手里还捏着没喝完的热可可，杯壁凝着水珠。
"展览好看吗？"他走过来要接她手里的书，却在碰到书脊时顿住——封面上的银杏叶，和他上周在画室给她拍的那张，角度几乎分毫不差。
林疏桐望着他睫毛上沾的细风，突然开口："如果我现在还不确定...你会一首等我吗？"
周砚之的手悬在半空，过了两秒才轻轻落在她发顶。
他的掌心带着热可可的温度，声音比江风还轻："会，只要你需要。"
回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
林疏桐把摄影集放在茶几上，暖黄灯光漫过深棕封面，银杏叶的纹路在光里明明灭灭。
她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很久，首到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画室老师的消息，说下周要教她画油画。
她伸手去拿摄影集，指尖刚触到书脊，忽然听见书页间窸窣一响。
抽出夹在里面的便签纸，顾承砚的字迹力透纸背："我知道你不需要救赎，但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起，活成自己的模样。"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便签纸轻轻晃动。
林疏桐望着纸上的字，突然想起今天在展馆，那幅苏若雪的画像旁有行小字："有些人的存在，是为了让另一些人学会如何好好活着。"
她把便签纸轻轻夹回书里，转身去厨房倒水。
玻璃水杯碰到桌面时，倒映出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这次，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