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混着消毒水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林仲景站在更衣室门口,摘下口罩,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器械的寒意。
他望着镜中那个脱去手术服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一张被岁月反复涂抹的脸。
白大褂搭在臂弯上,那片暗红的血渍像极了多年前那一夜——也是这样沉静的夜晚,也是这样沉重的寂静。
他缓缓将衣服挂起,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李主任低声通话的画面:“王总……王副局长的夫人……”
那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记忆的封印。
上一次,他说出真相的时候,就是这句话,把他推下了深渊。
当时他也是这样攥着被血浸透的白大褂,听着院长说"有人举报你收医药代表回扣",而举报信上的签名,分明是李主任的字迹。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慕秋发来的消息:"抢救室药品清点完毕,你在更衣室?"
他扯下口罩,指节抵了抵太阳穴。
玻璃上倒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是连续八小时手术的痕迹。
推开门时,苏慕秋正倚着走廊窗台,月光从她发间漏下来,把护士帽的银边镀得发亮。
"李主任今晚的电话,你听见了?"林仲景首接切入主题。
苏慕秋垂眸理了理袖扣,动作顿了顿:"他打给金辉医药的王健。"她从护士服口袋里抽出张皱巴巴的便签,"上周查房时,我在他办公室废纸篓捡到的,金辉的药品招标书,中标价是市场价的两倍。"
林仲景接过便签,指腹擦过上面的数字。
前世他总以为是自己太天真,现在才明白——那些本该救命的药,原来早被换成了吃不死人却治不好病的次品。
"我师父说,金辉三年前在郊区建了新厂房。"他声音低下来,"上次曝光他们用工业明胶做胶囊的记者,后来出了车祸。"
苏慕秋的手指突然攥紧了便签边缘,纸角在她掌心压出白痕:"我爸的老部下现在管市场监管,明早我去调金辉的质检记录。"她抬头时,眼里有团火在烧,"但得小心,李主任今天看你的眼神......"
"像前世我被带走那天。"林仲景替她说完,喉结滚动两下。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到十一点,他摸出兜里的巧克力——是车祸现场那个西装男女儿给的,包装纸还沾着血。"去我师父那儿吧,他存了二十年的医药行业笔记,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老中医的院子在城南老街,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亮。
林仲景推开门时,院里那株老桂正落着花,师父举着放大镜坐在藤椅上,脚边的紫砂壶飘着陈皮香。
"小景来了。"老人摘下眼镜,目光扫过他白大褂上的血渍,"又救了人?"
"师父,我要查金辉医药。"林仲景蹲在藤椅边,把这两日的发现和盘托出。
老中医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叩了叩,忽然起身走向里屋。
樟木箱打开时,扬起的灰尘里飘着旧纸页的味道。
他捧出本蓝布封面的笔记,边角磨得发毛:"08年我在药材市场当顾问,金辉的采购经理找过我,说要'定制'低价药材。"他翻开笔记,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药材批号,"后来有个老药农来找我,说金辉的收购价压得太低,他儿子喝了自家种的黄芪汤......"
老人的声音突然哽住。
林仲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笔记最后一页贴着张黑白照片——是个穿蓝布衫的少年,眉眼和老药农有七分像。
"所以你当年辞了顾问?"苏慕秋轻声问。
老中医合上笔记,推到林仲景面前:"他们最怕的就是旧账。
这本子里有三十七个批次的药材检测记录,足够送他们上法庭。"
与此同时,市立医院七楼主任办公室的台灯还亮着。
李主任盯着监控画面里林仲景和苏慕秋离开的背影,手机在掌心烫得发疼。
"王总,林仲景去了老中医那儿。"他喉结动了动,"那老头当年......"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像块砂纸,"你明天安排个胃出血的病人,就说家属指定要老中医会诊。"
李主任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可老中医早退休了......"
"那就制造个意外。"王健的笑声透过电流刺进耳膜,"他不是爱种药材吗?
让人往他院子里倒点农药——就说是邻居家打虫的,查不出来。"
挂了电话,李主任摸出根烟,却怎么也点不着。
玻璃烟灰缸里堆着七八个烟蒂,最上面那个还沾着口红印——是金辉派来的医药代表昨晚留下的。
老街的桂花香钻进林仲景的领口。
他抱着师父给的笔记,苏慕秋的身影在前面晃着,发梢扫过老墙根的野菊。
"师父说,金辉的财务总监每个月十五号会去城南茶楼。"他翻着笔记,某页夹着的火车票突然掉出来,是08年11月15日去邻市的票,"明天就是十五号。"
苏慕秋转身时,发间的月光落进她眼睛里:"我让我爸的部下调茶楼的监控,顺便查查金辉最近的账户流水。"她指腹轻轻碰了碰他怀里的笔记,"等我们把这些证据串起来......"
"就能掀了他们的老窝。"林仲景接口,声音里有前世没有的底气。
风掀起笔记的页角,08年那个少年的照片露出来,他轻轻把照片按回去,"这次,我不会再让无辜的人受害。"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苏慕秋的手机突然震动,她低头看了眼,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我爸的部下说,金辉去年有笔两百万的汇款,收款人是......"
"嘘——"林仲景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巷口的路灯下,有个穿黑外套的男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拍照,见他们望过来,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苏慕秋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手机。
林仲景把笔记往怀里拢了拢,月光照在封面上,"金辉罪证"西个钢笔字被照得发亮。
"看来他们急了。"他扯了扯嘴角,眼里的冷意却比月光更凉,"但急的人,往往容易出错。"
老桂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抓挠夜色。
林仲景望着巷口消失的黑影,摸出手机给师父发了条消息:"今晚别喝院里的水。"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慕秋掏出护士表看了眼:"三点了,明天还要上早班。"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笔记我拿个U盘备份,你收好了。"
林仲景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怀里的蓝布封皮。
前世他攥着被吊销的医师资格证在雨里走了整夜,现在他攥着的,是比任何资格证都珍贵的东西——真相。
风掠过老街,卷着桂香往医院方向去了。
林仲景望着苏慕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低头看了眼手机。
通话记录里那个威胁号码还在,他按下保存键,备注:"金辉王健"。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