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的香气依旧缠绕在衣襟间,像是把昨夜的风也揉进了布料里。
林仲景抱着那本蓝布封皮的笔记走在老街上,脚步比往日沉了许多,又仿佛轻了许多。
昨夜的雨还在记忆里淅沥作响,而今晨的日光己暖得能晒化檐角残霜。
他望着前方熟悉的小院门楣,深吸了口气,中药味混着新晒棉被的气息随风飘来——那是家的味道。
他抬手敲了敲门环。
“吱呀——”
木门缓缓开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落在门槛边,像一封无声的邀请函。
师父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手里还捏着半片陈皮,见是他,眼角的皱纹立刻堆成了菊花:"仲景来了?
快进屋,我刚煨了陈皮红豆粥。"
林仲景跟着师父往堂屋走,目光扫过窗台上一排褐色药罐——和前世记忆里分毫不差。
前世他被吊销资格证那天,也是这样的秋阳,他蹲在这门槛上哭,师父把热粥递给他时说:"医道在人心,不在一张纸。"
"带什么宝贝呢?"师父指了指他怀里的蓝布包,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过"金辉罪证"西个钢笔字。
林仲景喉结动了动,将这半个月来收集的证据一一摊开:财务总监每月十五去城南茶楼的监控截图、金辉往境外账户转账的流水单、还有三个药代的录音笔——其中一段里,一个沙哑的男声正说:"这批过期的头孢换个批号,李主任那边打点好了,出了事他兜着。"
师父的手指在转账单上顿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去年市立医院那起群体性药物过敏,是不是就用了这批药?"
"是。"林仲景想起前世急诊科里那些浑身红疹的老人,想起家属跪在抢救室门口哭嚎,"当时李主任说是患者自身过敏体质,可我查了病例,七个患者里五个有头孢用药史。"
师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仲景忙扶住他后背。
老人从裤袋里摸出个铜制药盒,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咽下,目光却愈发清亮:"你们做得对。
但记住,要掀老虎的皮,就得先攥紧它的尾巴。
这些证据要分门别类整理好,最好找个信得过的媒体......"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拍了拍林仲景手背,"还有,最近别单独走夜路,我这把老骨头无所谓,你......"
"师父!"林仲景按住老人欲言又止的手,"我不是前世那个只会背黑锅的傻小子了。"他想起昨夜巷口偷拍的黑影,想起手机里备注"金辉王健"的威胁号码,眼底浮起冷硬的光,"他们越急,破绽越多。"
茶雾在两人中间袅袅升起时,苏慕秋的电话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急诊室特有的急切:"我联系上了张叔——当年给金辉送药的货车司机,他说愿意做证。
还有,我让我爸的部下把材料传给了省台的调查记者,对方说明天上午十点来医院采访。"
林仲景抬头看窗外,银杏叶在风里簌簌响,像极了前世他蹲在医院后巷吃泡面时,听见的那些冷言冷语:"实习医生懂什么?" "没资格证还想翻天?"
他捏了捏手机,对师父笑:"您看,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整理材料的办公室飘着速溶咖啡的苦香。
苏慕秋把一摞照片按时间顺序钉在白板上,发梢扫过"2018年3月金辉与市立药库对接记录"的红笔标题时,门"砰"地被撞开。
李主任站在门口,白大褂下的啤酒肚随着喘息起伏。
他盯着白板上的照片,镜片后的小眼睛眯成了针:"林仲景,你挺能折腾啊?"
林仲景正在给最后一份录音笔贴标签,头也不抬:"李主任来指导工作?"
"指导?"李主任冷笑一声,两步跨到桌前,食指重重敲在"李主任"三个字上,"我告诉你,你现在还是实习医生,转正确定书在我抽屉里锁着。
要是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他突然弯腰凑近林仲景,嘴里飘出股隔夜的烟酒味,"明天早上,你连急诊科的门都进不来。"
苏慕秋"啪"地合上文件夹。
她站起身,身高比李主任矮半头,气势却像把出鞘的手术刀:"李主任这是威胁?
我记得《医师法》里写着,打击报复依法取证的医务人员,情节严重的要......"
"小苏啊,你是护士长,该管管护士站的事。"李主任甩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又转向林仲景,"年轻人,别以为有个老中医师父就了不起。
我在这行混了二十年,能捧起你,就能踩碎你。"
林仲景终于抬头。
他的目光像穿过CT机的射线,精准地钉在李主任发颤的喉结上:"李主任可能记错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个U盘推过去,"上个月您收金辉医药代表的购物卡,还有您夫人在金辉旗下美容院的消费记录,我都备份了。"
李主任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抓起U盘的手在抖,却不敢真的拿走,最后狠狠瞪了眼白板,摔门而去。
"砰——"
门撞在墙上的动静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乱飞。
苏慕秋按住林仲景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急诊科的金属托盘:"他刚才说的转正确定书......"
"假的。"林仲景抽回手,把最后一份材料放进防火档案袋,"上个月院长就说过,今年实习医生转正名单由院委会投票,他李主任说了不算。"他想起前世自己替李主任顶罪时,这人也是这样拍着他肩膀说"我保你",结果转头就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他越急,说明我们抓准了七寸。"
话音刚落,苏慕秋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她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眼睛突然亮得像急诊科的无影灯:"好,我们马上过来!"
"是警方。"她挂了电话,抓住林仲景的胳膊,"他们说根据我们提供的证据,己经对金辉公司正式立案调查了!"
林仲景的手指在档案袋上轻轻。
前世此刻,他正蹲在桥洞下啃冷馒头,看着新闻里李主任作为"优秀医生"接受采访;而现在,档案袋里的证据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一束照进阴沟的火把。
"师父说得对,要攥紧老虎的尾巴。"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向苏慕秋,"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金辉背后的关系网,李主任那些没挖出来的把柄......"
"我陪你。"苏慕秋打断他。
她的声音轻得像急诊室里监测仪的滴答声,却比任何誓言都有力,"从你在抢救室用《伤寒论》方子救回那个中毒老人开始,我就知道,你要掀的不是一个金辉,是整个行业的沉疴。"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
林仲景背起档案袋,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肩头镀了层金边。
经过门口时,他突然顿住脚步——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有个穿黑外套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极了昨夜巷口偷拍的那个人。
苏慕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伸手把他白大褂的领口往上拽了拽:"走吧。"她的指尖擦过他喉结,"该我们吹响号角了。"
走廊里响起两人交叠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安全通道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溜出来,举起手机对着他们的背影连拍数张,镜头里,林仲景怀里的档案袋上,"金辉罪证"西个字在光下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