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景把材料往王警官手里一塞:“麻烦尽快。”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扬起,像面猎猎的战旗,在走廊尽头卷起一丝风尘。
而此刻的市立医院院长办公室里,李主任捏着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里,两个穿工装的身影正从金辉医药大楼出来。
他摸出手机按了串号码:“林仲景己经查到金辉了,该动真格的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我早说过,对付这种愣头青,得让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仲景的白大褂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三次。
第一次震动是在他刚戴上橡胶手套的时候,他没理会;第二次是在用镊子夹出老人伤口里的碎布屑时,他皱了皱眉;第三次响起时,他正握着针管准备注射破伤风抗毒素。
那熟悉的震动频率贴着大腿,像是某种暗号,提醒着他:王警官那边有消息了。
老人被狗咬伤的右腿还在微微颤抖,林仲景低头看了眼老人紧绷的小腿肌肉,语气轻而稳:“阿姨,再忍忍,马上就好。”
他说着话,手却微微一顿,眼神扫向口袋方向——那震动仿佛也在催促他,快点回到战场。
处理完老人,他扯下手套的动作带着点急切,橡胶指尖在掌心发出轻响。
刚要往楼梯间走,苏慕秋己经抱着病历本"恰好"经过,病历本边缘露出半截蓝色便利贴,上面是她娟秀的小字:王警官两点半来电,金辉正式立案。
林仲景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被陷害时,也收到过类似的"进展"——只不过是院长助理拿着伪造的处方单,在全体医护面前宣布他"滥用药物导致患者死亡"。
此刻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还是那么浓,可他攥着手机的手,比前世攥着吊销通知时稳多了。
"我去师父那儿。"他压低声音,在苏慕秋经过时碰了碰她的病历本,"下午调休,有情况发消息。"
苏慕秋的睫毛颤了颤,病历本下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袖口。
林仲景父母早逝后,是陈鹤年带着他在中药铺里长大,用算盘珠子教他背《汤头歌诀》。
郊区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
林仲景站在两扇朱红门前,门环上的铜锈比记忆中更重了些。
他抬手叩门,指节刚碰到门环,门里就传来竹杖点地的声响:"小景来了?"
门开的瞬间,药香裹着穿堂风涌出来。
陈鹤年穿着月白对襟衫,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上回说你在急诊科忙得脚不沾地,我还琢磨着要带着竹沥膏去看你——"他突然顿住,瘦长的手指抬起,轻轻碰了碰林仲景眼下的青影,"怎么,遇上坎儿了?"
林仲景跟着师父走进小院。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摆着粗陶茶盏,壶里的普洱正冒着热气。
他坐定后,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银丝,喉咙突然发紧。
前世他被吊销资格后,师父曾连夜坐火车来找他,在出租屋的楼道里蹲了半宿,手里还提着用蓝布包着的《伤寒论》手抄本。
那时他觉得自己丢尽了师父的脸,躲在屋里不敢开门。
"师父,我可能又要给您添麻烦了。"他捧起茶盏,滚烫的茶水熨着掌心,"我查到市立医院和金辉医药的黑账,还有李主任......"
陈鹤年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敲出《梅花三弄》的节奏。
等林仲景说完所有证据,老人突然笑了:"你小子,和三十年前的我倒有几分像。"他从藤椅旁摸出个檀木匣子,打开时"咔嗒"一声,"当年我拒绝给金辉的中药注射液做假质检,他们找人在我出诊的路上泼粪。
你师母抱着你躲在药柜后面,你抓着她的衣角首哭——"
林仲景猛地抬头。这些事他从未听师父提过。
"后来我退了休,他们以为我服软了。"陈鹤年从匣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陈门医案"西个字力透纸背,"可小景你记着,真正的医道,不是藏在书里,是长在骨头里的。"他把医案推到林仲景面前,"你要查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上忙。
当年和我一起拒过金辉的老伙计,现在有的在中医药协会,有的在药监局......"
葡萄叶在风里沙沙响。
林仲景的视线落在医案上,看见自己七岁时歪歪扭扭的批注:"师父说,人参补元气,可心坏了的人,吃十车人参也补不回来。"他喉咙发哽,伸手去接医案,却被陈鹤年按住手背。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老人的眼神突然锋利如刃,"他们敢动你,就敢动你在乎的人。
那个总帮你带早饭的苏护士长......"
林仲景的心跳漏了一拍。
与此同时,市立医院八楼主任办公室里,李正雄捏碎了第三支钢笔。
"监控显示他下午去了陈鹤年的院子。"助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那老东西当年就和金辉不对付,现在怕是要搅局。"
李正雄扯松领带,盯着窗外的梧桐叶。
上周经侦总队的人来医院调账,他躲在茶水间听见他们问护士"林医生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那时他就该动手的,可金辉的周建明说"再等等,抓现行更保险"。
"去查查陈鹤年的老关系网。"他舔了舔后槽牙,"另外,急诊科新来的实习护士小吴......她弟弟是不是在工地打工?"
助理沉默了两秒:"李主任是说......"
"让她明天把林仲景的排班表拍给我。"李正雄打开抽屉,取出个棕色药瓶晃了晃,里面的白色药片发出沙沙声,"有些意外,总得提前准备。"
夕阳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仲景离开时,陈鹤年站在门口,往他怀里塞了包晒干的野菊花:"泡水喝,败火。"
他走出去二十步,回头看时,老人还站在原地。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旧药囊——那是林仲景十六岁时用捡来的红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跟着师父走了十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慕秋的消息:"李主任今晚约了金辉的人在云顶酒店吃饭,我托朋友调了监控权限。"
林仲景捏紧药囊。
野菊花的香气钻进鼻腔,混着记忆里中药铺的味道。
而李正雄他们不会知道,陈鹤年的檀木匣里,除了医案,还有一份三十年前金辉医药向中医学院行贿的原始记录——纸页边缘的火漆印,至今未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