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的高跟鞋卡在甲板缝隙里时,黎昭正端着自制柠檬水走出来。
那声清脆的"咔嚓"让她条件反射地抖了抖手腕,冰块在玻璃杯里撞出惊慌的声响。
"七年了,"黎昭把饮料递给狼狈的编辑,"你还在穿这种陆地生物的鞋子。"
"七年了,"温念抽出鞋跟,上面粘着半片风干的鱼鳞,"你们还住在这种该被送进博物馆的铁皮罐里。"
周叙从轮机室探出头,脸上沾着机油:"温大编辑,你脚下踩的是荣获1978年日本造船协会..."
"知道啦知道啦,"温念挥着文件夹打断他,"这破船比大英博物馆还有历史价值。"
她环顾西周,目光扫过用救生艇改造的露天阅览区,"说真的,你们考虑过上岸吗?哪怕是为了这三万册书着想?上次台风..."
"《杀死你爱人的一万种办法》销量跌了?"黎昭突然问。
海风突然静止了一秒。
温念的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晃了晃,文件夹上的烫金字反射到江焰脸上。
他眨了眨眼:"等等,什么爱人?"
"哦——"温念拖长声调,目光在夫妻俩之间来回扫射,"某人还没坦白?"
黎昭的柠檬水杯外壁凝满水珠,像她突然冒汗的掌心。
她看着丈夫沾着机油的脸从困惑变成震惊,又变成某种奇异的喜悦。
"那个匿名作家'海妖'是你?"江焰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本连续十二周占据畅销榜的..."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卧室总锁着了吧。"
温念从文件夹抽出一叠数据表,"全球销量破百万,五家影视公司竞标,最后青禾影业出价..."
江焰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在黎昭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老婆是暗黑小说女王!难怪你总在半夜写东西!"
黎昭松了口气,她设想过无数种暴露身份的场面,唯独没料到这种反应。
江焰的眼睛亮得像他们第一次在船厂发现这艘破船时那样。
"所以,"温念用文件夹轻拍掌心,"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比如七位数的影视改编权?"
午餐在甲板上进行。
温念对着海鲜意面皱眉:"你们平时就吃这些?"
"昨天吃的更糟,"江焰愉快地说,"黎昭尝试用柴油炉烤披萨。"
"《论厨艺的谋杀手法》可以当你下本书名。"
温念小心地挑出贝壳里的寄生虫,"说回正事,青禾希望保留原著90%情节,但结局需要调整。"
黎昭的叉子停在半空:"把女主角毒杀丈夫改成真爱大团圆?"
"那倒不用。"温念擦擦嘴角,"但他们希望暗示丈夫其实知道被下毒..."
"不可能。"黎昭的叉子当啷落在盘子上,"整本书的核心就是丈夫对妻子病态控制的盲目。"
江焰突然举手:"作为现实中被下毒的一方,我投赞成票。"
黎昭抓起面包砸向他,被周叙凌空接住蘸了蘸海鲜酱。
温念翻了个白眼:"你们能不能专业点?这可是七位数。"
下午的谈判转移到图书室。
温念的香奈儿包包与泛黄的书脊形成诡异对比,她不断用手机计算器敲数字的样子活像个华尔街之狼。
"最高价了,"她最后宣布,"附带条件是你要参与剧本改编。"
江焰正在整理被海风吹乱的书页,闻言吹了声口哨:"海上图书馆要出大名了。"
黎昭望着起伏的海面。
七年前她开始写那个故事时,只是为了宣泄父母失败婚姻带来的阴影。
现在那些黑暗的文字要变成光影,就像深海生物突然被拖到阳光下。
"我需要想想。"她说。
温念叹气:"你当年拒绝家里安排的联姻时也这么说,结果第二天就跟着这位..."她指了指正在修电风扇的江焰,"...私奔到破船上。"
傍晚,温念不得不离开去赶最后一班渡轮。
临走前她突然转身:"对了,出版社希望加个彩蛋。"
"什么彩蛋?"
"原著男女主角的番外。"
温念的珍珠耳钉在夕阳下闪烁,"比如他们如果没走向毁灭,会怎样相处。"
黎昭僵在原地。
江焰好奇地凑过来:"就像我们的日常?比如你藏我扳手,我偷你眼镜那种?"
"差不多。"
温念狡黠地笑了,"就当给读者一点甜头。考虑好了call我。"
她的高跟鞋再次卡在甲板缝里,这次没人去帮忙。
晚餐吃得心不在焉。
江焰把煎糊的鱼挑到自己盘子里,突然问:"你在担心什么?"
黎昭用叉子戳着土豆:"那个故事...很黑暗。"
"比上周我们修厕所时爆裂的水管还黑暗?"
"我是认真的。"
黎昭放下叉子,"那本书里全是我对婚姻的恐惧,而现在我们..."
周叙绕过餐桌,他身上还带着机油和海水的气息。
当他吻她时,黎昭尝到了焦糊的鱼和柠檬洗洁精的味道。
"听着,"他的额头抵着她的,"你可以写一百万种杀死爱人的方法,但现实是..."
他突然从她头发里摸出个螺丝钉,"...你连藏工具都不会。"
夜深时,黎昭独自来到甲板上。月光把海面照成银色沙漠,远处灯塔像坠落的星星。
她想起书里那个妻子是如何在丈夫的红酒里下毒的,就像她母亲曾经做的那样。
"需要灵感吗?"江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端着两杯热可可,杯沿沾着棉花糖,"先说好,我可不会像你书里那样往杯子里加料。"
黎昭接过杯子,棉花糖黏在她指尖:"温念要的彩蛋...我不知道怎么写幸福的婚姻。"
"很简单。"
江焰在她身边坐下,"就写一对疯子把废船改成图书馆,每天为了谁洗碗吵架,半夜抱在一起看恐怖片..."
"那不够戏剧性。"
"生活本来就不是电影。"江焰的拇指擦掉她唇边的可可渍,"你书里那个丈夫为什么不肯放手?"
黎昭望向黑暗中的海平线:"因为恐惧。害怕失去控制,就像我父亲..."
"而现实中的丈夫,"江焰轻声说,"每天早晨都害怕发现妻子偷偷游走了。"
黎昭转头看他的侧脸。
她突然明白温念要的彩蛋是什么,不是甜蜜的假象,而是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如何在风暴中抓紧彼此。
"我可能真的会接这个改编。"她说。
江焰笑了:"那我要在片尾客串,演个被毒死的丈夫。"
"不,"黎昭靠在他肩上,"你演那个发现妻子往酒里加毒药,却还是喝下去的傻瓜。"
远处,渡轮的汽笛声划破夜空。
黎昭想起明天要修补漏水的船舱,要处理逾期未还的图书,要面对那个关于"幸福婚姻"的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