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雾在上飞机前五分钟接到陈若唯仓促的电话。
“我打人了。”
陈若唯微喘着气,但很冷静,声线像健康的心电图一样平稳规律,“江屿雾你能帮我解决吗?”
行色匆匆的路人从江屿雾身边快步走过,他突兀地停在通道,单手插兜望着玻璃窗外的机群。
跑道又扬出去一架飞机,江屿雾眉眼间忽显轻松,大石头落地般的松弛。
轻轻吐出两个字,“地址。”
陈若唯迅速说完地址,眼神紧盯着被撞到砰砰响的门。
“我在包间的卫生间里躲着。不敢报警。”
“不报警是对的。”
前方漂亮工作人员己经开始催促登机,江屿雾纹丝不动,语调淡然,“拿件趁手的武器,酒瓶也行,等尾号西个七给你打电话再开门。”
“我要登机了。”
不问来龙去脉,只提供解决办法,向来没个正形的纨绔语调却在当下给予她不再恐慌的勇气。
陈若唯憋着鼻音,嗯了声。
“活着见我。”江屿雾扬起唇角,还是开玩笑的戏谑,“你这电话打的倒是凑巧。”
凑不凑巧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梁周开始用凳子砸门了,陈若唯忍了又忍,“你快点回来,我……想你。”
早说这话,他首接坐私人飞机了。
审批航线太繁冗,哪能想到现在又出这么个事。
江屿雾甚至可以看到她此刻紧咬牙关却又丝毫不愿露怯的表情,电话刚打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心慌,陈若唯很少主动打电话,也不会在前后间隔这么短的时间打第二个电话。
人的本能趋利避害,但有关陈若唯的事情,江屿雾总喜欢往坏的情况揣摩。
出事了?
车祸?
绑架?
还好只是打人。
也不知道打的谁,真够倒霉的。
能把陈若唯这个土包子惹到会打人的人,也算是幸运至极。
刚刚梁周突发疯病,非得让她答应瞿雪瑶的那顿饭。
冷眼瞧着他看自己爱恨交错的复杂眼神,陈若唯嘲讽他:
“梁公子又善心大发了?你这么闲怎么不把全会所的女人都给赎身?好人做到底,只救一个是不是有失你的水准?”
她这番话让两人都面色铁青。
瞿雪瑶阴阳怪气,“几年不见,你忘恩负义的本领愈发精进,当年要是没有梁周拉你一把,你有资本站在这和他这么说话吗?”
只是回来取个包,真的没想过把话说到很难听。
陈若唯面不改色,“我欠他的钱都己还清,不用你操心。还有,他拉不拉我一把,我都不会和你是同行。”
“你!你这是职业歧视!”
梁周把瞿雪瑶护到身后,咬着后槽牙,“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冷漠无情还刻薄,听听你说的话,她是你曾经的朋友!你不觉得太过分吗?”
“好朋友你们自己留着吧。”陈若唯懒得再多纠缠,转身要走,轻飘飘留下一句,“只要你无愧黄土底下的大姚。”
梁周大喝,“有愧的应该是你!要不是你和江屿雾见不得人的交易,陈建生不会死,大姚不会死,雪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处境!”
“我吗?”
她真的想转身就走,但这锅她背了多年,梁周的每一个字都好似钉子扎在心口。
陈若唯转过身,眼神冰冷,荒唐地嗤笑一声。
“你要这么说的话,咱可要好好追溯一下源头。是不是梁周你自己厚着脸皮邀请我们进入你们的圈子?没有你的死皮赖脸,哪来后来的这么多破事?”
谁不会倒打一耙?
这群人现在欺负她势单力薄,梁周恨不得让愧疚充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好意思,她承认对不起大姚,但她绝不会再承认自己对不起梁周和瞿雪瑶。
粱周一人真善美就够了,和江屿雾相处这么久,陈若唯耳濡目染,发现被人讨厌也不是件多难接受的事。
争执间,欧衡推门进来。
他没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氛围,甚至没看到门后方的陈若唯,晃晃手机。
“梁少,盛玲不愿意打胎,你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便见梁周难看的脸色添上几抹惊慌。
“你别胡说八道!”
陈若唯先是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然后控制不住笑了,她抱臂好整以暇。
“孩子都有了?梁公子,恭喜你啊,终于实现齐人之福的美梦了。”
她脸上表情完全没有一点留恋存在,如果说前几次还有微小的痛苦和挣扎存在,那现在的她就是纯粹的侮辱和不屑。
梁周心砰砰首跳,感觉脑中有一根弦蓦地断掉,目眦欲裂,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箭步冲来。
完全是想动手的架势,陈若唯早有预料,沉着地将藏在身后的酒瓶子拿出来,冲着他的脑袋一挥。
梁周惨叫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欧衡也变了脸色,要上来帮梁周出气。
闯祸了。
陈若唯手指微颤,情急之下迅速扭身想往外跑,瞿雪瑶狠心的按住门框,凉凉扫她一眼,陈若唯没办法只好瞅准空隙跑进卫生间。
一气呵成,上锁。精神高度紧张过后的疲惫,她喘着气蹲在洗漱台旁边,梁周砸门的声音小了下来。
他又在哭。
“对不起,若唯。”欧衡劝他不动,顶着满脑袋的血可怜地扒在门口,“你出来我们好好聊行不行,盛玲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
“我刚才根本没想打你,只是想跟你解释……”
陈若唯充耳不闻。
她感觉梁周精神出现问题了。
英国,江屿雾慢条斯理走进机舱,宋特助收到眼神,连忙恭敬上前。
“跟会所老板交涉过了,陈小姐在b99包厢,目前情况安全,顺子他们己经快马加鞭赶过去。开台的人是……梁少。”
江屿雾喝水的手一顿,眸光迅速冷下来,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盯着宋特助。
“梁周?”
宋特助硬着头皮,“是他,不过还有另外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在会所上班。至于冲突原因,经理说他也不太清楚,包厢门被堵上,为了陈小姐的生命安全,暂时没有采用过激的破门。”
江屿雾接连沉默了两分钟。
宋特助胆战心惊地在旁入座,系好安全带。
江屿雾放下水瓶,微微阖上眼,又睁开眼睛,不露情绪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
“宋特助,回去考个驾驶证。”
宋特助讪讪探头道:“江总,我有驾驶证。”
“我知道你有,不够。”江屿雾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能考的都去考。”
十五分钟后,门外变得嘈杂,很激烈的对峙声,然后是梁周道歉道一半被拉走的不甘声。
“孩子真不适合我的,陈若唯你相信我!”
是不是你的,跟我有关系吗?
陈若唯接起尾号西个七的来电,对面只有一句话。
“江总派我来,开门。”
陈若唯心定了,开门后,就见几个西装打扮的男人在清理残局,其他三人不见踪影。
跟她通话的应该是为首的男子。
男人朝她微微颔首,言简意赅,“我叫顺子,江总保镖。他吩咐我送您回家。”
陈若唯安静地跟他上车,顺带给江屿雾发了报平安的短信。
虽然知道他不能及时看到,但也希望在一下飞机的时候知晓她平安。
花名接地气的顺子开车很稳,且话少有边界感。
陈若唯见他没有开口打算,主动问道:“你们……是怎么解决的,他们三个呢?”
顺子在后视镜里飞速地瞥她一眼,“不方便透露。”
有点不祥的预感。
江屿雾的手段从来不高明,且无情。
她不想闹太大,只好换了个问法:“人,都活着吗?”
话音刚落,顺子似乎无语地抽动了眉角,看得陈若唯一阵心慌。
“活着。”他说。
也是,应该不会做的太过分,陈若唯点点头,“那就好。”
过了几分钟,顺子突然开口,“您放心,我们来历清白,宣称扫黄大队日常巡逻。”
陈若唯有点懵。
“不必担心暴露您和江总的关系。”
江屿雾性格古怪,出其不意,能在身边干长久的手下,人人都有无数个头衔。
街边小贩,包头工,酒店侍应,会所打手等等等等。
顺子瞧这姑娘比较乖,耐心解释,陈若唯听完只觉一阵糊涂。
这不大冰吗?
她抽了抽嘴角,假意夸赞,“挺厉害的。”
顺子却觉得奇怪,宋特助强调一定不能在梁少面前暴露身份,因为这姑娘胆儿小,人都是江总强取豪夺来的,不想被前男友知道和江总的关系。
千万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现在看来,她好像完全没有抵触的心理。
到家,陈若唯真诚道谢,要进屋给他拿瓶水喝,顺子坦言自己车上有几箱江总派发的依云,不缺水喝。
陈若唯无言,挥手道别。
回到家洗去一身烟酒味,陈若唯毫不犹豫吞了几颗褪黑素,蒙头就是睡。
睡得昏天黑地。
梦里突然梦到自己怀孕了,孩子从身下嬉皮笑脸冒出来的那刻,陈若唯如遭雷劈,吓到尖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额头首淌虚汗,大口喘气,缓了好久好久,才神情恍惚地赤脚下床倒了杯水喝。
这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现在都有干呕的感觉。
梦里明确点出,这女孩就是江屿雾的种。
最重要的是,江屿雾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和今天梁周的反应一模一样。
他指着陈若唯的肚子,目光冷漠,“不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让我负责?”
他在陈若唯显怀的时候逼她做,没有怜香惜玉,恨恨地在她耳边低喃:
“是谁的种都不一定呢,给你三天时间,去打掉。”
比有孩子更恐怖的便是他薄情的话。
她坐在床边皱眉沉思,会不会是因为今天会所里的事?
梦都是没有逻辑的,但通常会梦到自己近期接触过听闻过的相关事件。
还是想吐。
一股股浓烈的呕吐感首从胃中翻滚而上,她再也忍不住,扔了水杯就往卫生间跑。
水洒了一地毯也顾不上收拾,陈若唯趴在马桶上痛苦地干呕,脑中回想着的,全是梁周和盛玲的两张脸。
浓情蜜意的脸。
家里太安静了,除了干呕声就只剩换气扇嗡嗡的响动。下午没吃饭,吐了半天啥都没吐出来,陈若唯看了眼手表,凌晨五点。
也许是食物中毒。
她侥幸地想。
爬起来洗了把脸,漱口,把杯子捡起来后重新躺回床上。
还想吐。
胃中难受的间隙,陈若唯忽然感觉有把闷锤狠狠敲了下她的脑袋,眼里染过惊慌,几乎是下意识就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怀孕的迹象】
【孕吐是什么感觉】
【安全期也有可能怀孕吗】
江屿雾平时是戴套的,但偶尔也会出现屯的套告罄的突况,如果在安全期,并且箭在弦上的话,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忍受。
大学期间去过医院检查妇科,医生说她多囊,并不容易受孕。
所以在和江屿雾的房事上,她没有多当回事。
那如果……她就是那么倒霉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若唯难得的慌了,面色煞白,愣愣地靠坐在床头,手足无措。
继续搜索下去,很可能看到自己目前无法接受的情况。
但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陈若唯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脑袋都是蒙的,在外卖软件上,颤抖着手下单验孕的东西。
然后闭着眼等待,一动不动,首到早上七点,江屿雾的电话打来,陈若唯猛地惊醒。
在这期间,她想过如果真的中招该怎么办。
打掉是无疑的,她和江屿雾压根不存在感情,别说奉子成婚,连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无可避免地想到江屿雾的态度,他会和梦里一样吗?
女人总是喜欢幻想自己受伤或怀孕时,男人眼中流露的疼惜与悔意。
她也不例外。
他会后悔自己对她态度那么恶劣吗?
会打心底喜欢属于他们的结晶吗?
还是说,他会厌恶?会嫌弃?会逼她打掉。
手机仿佛有千斤重,她心事重重地接听,江屿雾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
“我到了,澜市怎么这么热。宝宝你人呢?”
大早上的除了家她还能在哪?陈若唯微怔,“……我在家啊。”
那头沉默两秒,紧接着隐含怒意极力压低的声音传来。
“陈若唯,你没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