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云鹤楼顶层的雅间内气氛愈发热烈融洽。
太子楚明景的目光,在谈笑间有意无意地落在温语荷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味。
李珑不胜酒力,脸颊早己染上两朵娇艳的红云,眼眸水润,安静地坐在温语荷身边,听着大家说话,偶尔抿唇浅笑。陈礼之显然也放松下来,几杯酒下肚,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红晕,摇头晃脑地看着席间热闹的景象,笑容真诚而满足。
最活跃的当属苏棠梨。她酒量不错,此刻更是放开了,拉着温语荷和李珑玩起了行酒令,输了就耍赖,赢了就得意地哈哈大笑。
萧辞渊坐在她身侧,几乎没怎么动筷,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耍宝胡闹,深邃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宠溺和纵容。她酒杯空了,他便不动声色地替她续上温热的果酒;她玩闹间发簪松了,他便极其自然地抬手替她扶正。那份无声的呵护,温柔得令人心折。
旁边的小桌上,桂皮、香叶、初一、十五、听松、观竹也开了席。虽然没有饮酒,但气氛同样欢快。
桂皮和初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初一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神不住地往爽朗利落的桂皮身上瞟。
观竹则坐在香叶旁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总是落在香叶发间那枚他亲手雕刻的月桂花木簪上,偶尔香叶看过来,他便飞快地移开视线,耳根微红。
只有十五,捧着碗吃得欢快,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两对之间微妙的氛围,还时不时地给听松夹菜。
听松默默地吃着,看着眼前两对眉来眼去,再看看十五那没心没肺的样子,默默地叹了口气,觉得手里的烧鸽都不香了——单身狗的忧伤,谁懂?
然而,这满室的喧嚣与欢乐,却似乎与苏云舟格格不入。
他默默地坐在角落,看着李珑微醺的侧脸,看着她偶尔投向陈礼之那带着敬佩的明亮眼神,心中的酸涩和自惭形秽感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
他面前的碗筷几乎没动过,热闹的谈笑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终于,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悄悄地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溜出了雅间。
酒楼后花园,月色清冷,与楼内的灯火通明恍若两个世界。
苏云舟漫无目的地在幽静的花园小径上走着,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显得有些孤寂的影子。
他走到池塘边,弯腰随手捡起几块石子,发泄似的用力掷向水面。
“咻——啪!啪!啪!” 石片在水面上连续跳跃了七八下才沉入水底,溅起一串长长的水花。
他停下动作,望着水面被月光打碎的粼粼波光,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难得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眉头紧锁。
“我能干什么?我该干什么?” 他低声自问,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从未有过的认真,“十八了……妹夫十七岁就战功显赫,礼之那小子才十五就能替昭勇将军分忧解难,独当一面……我呢?”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厚实的茧子和因为天生神力而格外突出的骨节,“除了这一身蛮力,我还会什么?诗词歌赋?狗屁不通!人情世故?莽撞冲动!连个像样的差事都没有,还是个白身……”
他越想越沮丧,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假山凸起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云舟越想越沮丧,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假山凸起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饱含怒意与不甘的一拳,竟震得整座假山剧烈晃动起来,碎石如同雨点般簌簌掉落。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假山,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完了完了!”苏云舟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向后跳开两步,手臂下意识地护住脑袋。
几片碎石擦着他的肩头掉落,在地上砸出小坑。他盯着那座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假山,喉结上下滚动,双腿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方才还萦绕在心头的迷茫与挫败,此刻全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取代。
“千万别塌,千万别塌……”他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过了好一会儿,见假山终于稳住,不再摇晃,苏云舟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心头的挫败感更甚。
“过去十八年,我都干了些什么?是能掌握好力气了,可有什么用?爹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着急吧?妹妹都要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李珑清丽温婉的身影和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她那样好……喜欢的是能像礼之那样有担当、有学识的人……我……我配吗?” 巨大的失落和自我否定感几乎将他淹没。
雅间内,萧辞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云舟刚才坐的位置,发现空无一人。他微微侧首,在苏棠梨耳边低语了一句:“云舟呢?”
正玩得开心的苏棠梨愣了一下,环顾西周,这才发现自家那个向来没心没肺、哪里热闹往哪里钻的哥哥竟然不见了踪影。“咦?刚才还在呢?”
“出去看看?”萧辞渊提议道。
苏棠梨也觉得奇怪,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找了个借口,悄悄离开了喧闹的雅间。
循着首觉来到后花园,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就看到了池塘边那个高大却显得无比落寞的身影。
苏云舟正背对着他们,对着水面,又捡起一块石头,发泄似的狠狠扔了出去,石片在水面跳跃出老远。
“哥?”苏棠梨轻声唤道,和萧辞渊一起走了过去。
苏云舟闻声猛地回头,看到是他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们怎么出来了?”
苏棠梨看着哥哥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沉重和沮丧,更是惊讶万分。
她印象中的哥哥,永远是阳光开朗、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的主儿,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黯然神伤?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苏棠梨关切地问。
苏云舟闷闷地摇头:“没……没事,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萧辞渊却站在一旁,目光深邃地看着苏云舟,唇角忽然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轻轻拉了拉还想追问的苏棠梨,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仔细听。
就在这时,苏云舟大概是觉得憋在心里太难受,又或许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望着水面,带着浓重的不甘和迷茫,几乎是自言自语地低吼出声:“……老子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老子也得……也得干点正事!搞点事业出来啊!不然……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份因情窦初开而骤然觉醒的责任感和上进心,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苏棠梨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看哥哥那副“痛定思痛”的模样,再联想到席间李珑看向陈礼之的眼神,以及哥哥一首偷瞄李珑的举动……她恍然大悟!
她猛地转头看向萧辞渊,用眼神无声地询问:难道是因为老哥情窦初开了?
萧辞渊含笑点头,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味,同样用口型无声地回答她:“情之所至,催人奋进。大舅哥……开窍了。”
苏棠梨看着月光下自家哥哥那难得“深沉”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笑得像只狐狸的萧辞渊,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搞了半天,她这个傻哥哥,是因为动心了,所以才开始思考人生、想要搞事业了?这……这算不算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