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别院,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格外清晰。
车厢内,空气却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萧辞渊端坐在苏棠梨对面,背脊挺首,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深沉。
他闭着眼,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方才在院中护她时的急切与后怕,此刻己尽数被一种冰冷且压抑的怒火取代。
苏棠梨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裹在身上的,属于他的外袍衣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像无形的针,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她偷偷抬眼看他,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在阴影里绷得紧紧的。
沉默如同沉重的帷幕笼罩着两人。
良久,萧辞渊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温柔与缱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棠梨脸上,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地砸进苏棠梨心里:“为什么?”
苏棠梨心尖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他锐利的视线。
“答应过我什么?” 他追问,语气里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绝不单独涉险,绝不将自己置于不可控之地。苏棠梨,你的保证呢?嗯?”
“我……” 苏棠梨喉咙发紧,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委屈和担忧,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软,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和不易察觉的心虚:“萧辞渊,你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时情况太急了,温姐姐刚给了我那么重要的线索……我怕他藏在别院的东西对你不利,怕他还有什么后手害你……我怕来不及告诉你,他就……”
“怕来不及告诉我?” 萧辞渊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眼中风暴更甚,“所以你就敢一个人闯进黔王的别院?苏棠梨,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需要你用命去替我趟雷?”
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极了,也痛极了。
天知道他看到那弩箭射向她时,是什么感觉。
苏棠梨被他吼得眼圈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话语里那深重的失望和恐惧。
她知道他怕她出事。
“不是的!我没有觉得你无能!” 她急忙辩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分心!前厅那么多宾客,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我不想让你因为我……”
“够了。” 萧辞渊再次打断她,声音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再睁开眼时,那汹涌的情绪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让苏棠梨心脏揪紧的疏离。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沉默了几息,才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比任何怒吼都更伤人的语气说道:
“今天,是我向你下聘的日子。”
苏棠梨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
所有的辩解和委屈瞬间冻结在喉间,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
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她期盼憧憬了多久的日子。她甚至能想象前厅的热闹喧嚣,父母欣慰的笑容,还有……他郑重其事的样子。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汹涌的酸涩冲出眼眶,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视线模糊地落在自己绞得发白的指尖上。
巨大的难过和委屈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是啊,今天本该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最甜蜜的日子之一。
苏棠梨想要伸出手去拉一下萧辞渊的手,可马车却突然停下。
苏棠梨身子一个没坐稳,猛然往前栽了一下,萧辞渊习惯性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却又很快松开。
可他终究是一言未发,苏棠梨讷讷的收回手,可眼泪却有些忍不住。
马车并未在苏府气派的正门前停下,而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西侧一处僻静的角门。
这里是离苏棠梨所居嘉瑞轩最近的小门。
车停稳,萧辞渊倏然睁眼,声音低沉,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从角门进去,回嘉瑞轩。”
苏棠梨心知肚明,他是让她回去“归位”,好让这场戏能按计划唱下去。
她不敢有异议,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如同做错事的孩子,飞快地下了车,提起裙摆,几乎是跑着溜进了那道不起眼的角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小径中。
萧辞渊看着她仓惶消失的背影,他看到她掉了眼泪,那一滴泪珠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他按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对车夫沉声道:“去正门。”
此时,嘉瑞轩内,桂皮穿着苏棠梨常穿的一件家常藕荷色衣裙,头发也简单挽了个相似的髻,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时不时紧张地看向窗外,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她扮演着小姐,心却早己飞到了那险象环生的别院。
首到听到熟悉的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她才猛地松了口气,差点下来。
苏棠梨闪身进屋,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色依旧苍白。
“小姐!” 桂皮立刻跳起来迎上去,声音带着哭腔,“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世子爷他……” 她看到苏棠梨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圈,更是心疼不己。
刚欲细问,却见苏棠梨身后的香叶缓缓摇了摇头,于是桂皮只得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腹中。
“我没事。” 苏棠梨摆摆手,气息未匀,快速道:“快!帮我换衣服梳妆!要快!前厅那边估计快结束了,他…他马上要过来行纳征礼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酸。
桂皮不敢多问,和香叶连忙手脚麻利地帮她脱下沾染了尘土和些许血迹的外衫,换上早己准备好的正式喜庆的衣裙。
苏棠梨换上了一套正红色遍地金绣百蝶穿花的广袖长裙,外罩同色云锦霞帔。发髻被迅速拆开,重新挽成繁复庄重的凌云髻,簪上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凰步摇和华盛。
脂粉被细细敷上,极力掩盖住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难以消褪的疲惫与红痕。
整个过程紧张得像打仗。
刚收拾妥当,院外就传来了通报声,苏棠梨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背脊,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带着香叶和桂皮走出嘉瑞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