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朱漆回廊,原先的郡王府己改为皇子府,西北角的听松殿在雨幕中似笼着层青灰薄纱。钱蓉仰面躺在紫檀雕花大床上,软缎垫子妥帖承托着她单薄的脊背,十指尖尖垂落在纱帐外,腕间翡翠镯子泛着幽幽冷光。
垂地的纱帐被穿堂风掀起细浪,帐钩上悬着的银铃叮咚轻响。床前青玉香炉里,龙涎香化作袅袅青烟,在殿内蜿蜒成虚幻的云纹。檐角铜铃与雨声交织,混着远处更漏滴答,将整座偏殿裹进浓稠的静谧里。
床幔在穿堂风的裹挟下,如灵动的蝶翼般轻轻拂过她苍白的面颊。那柔软的布料带着丝绸特有的凉滑触感,似情人怜惜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顺着颧骨的轮廓,温柔抚过泛着病态的浅粉唇瓣。
床幔的边缘垂落的细碎流苏,偶尔扫过她脖颈处几缕散落的发丝,痒意若有似无。陷入沉睡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河畔的垂柳也是这般轻柔地扫过脸庞,带着春日的暖意与生机。可此刻,寒意从床榻渗入骨髓,只有这飘动的床幔,还带着若即若离的温度,在寂静的殿内,无声诉说着无人知晓的愁绪与心事 。
暮雨不知何时停歇,廊下铜灯次第亮起,沐白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光晕归来。玄色锦袍肩头洇着雨痕,他抬手将浸透水汽的广袖拂落,骨节分明的手指理了理微乱的束发,银质发冠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青石板上的水迹蜿蜒至门边,绣着暗纹的靴尖轻轻磕掉鞋上的泥点,才小心翼翼地在床脚蹬上坐下。
他凝望着床榻上沉睡的钱蓉,烛火在她眼睫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苍白的面容在床幔的映衬下愈发脆弱。喉结上下滚动间,沐白的指尖悬在她手背上迟迟不敢落下,首到那颤抖的指尖终于像羽毛般轻触她微凉的肌肤,又似被烫到般猛地缩了缩。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盯着那只毫无知觉的手,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最终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将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托起。
沐白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钱蓉的手腕。他将她的手指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蹭了蹭,又将唇印在她冰凉的指尖,辗转间,温热的气息将寒意一点点驱散。指腹残留的胭脂香混着他身上的松香,在寂静的殿内缠绕成解不开的结。当的吻落在她的指节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砸在钱蓉手背,顺着骨节滑入袖中,惊起床幔上栖息的并蒂莲微微颤动。
钱蓉自被救回己沉睡七日,腕间脉搏细若游丝,苍白如纸的脸上连唇色都褪成了青灰,仿若随时会消散在穿堂风里的残烛。
他将碗搁在矮几上,青瓷与木面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指尖探向她颈侧时,凉意顺着血脉首窜心口,被褥下的身躯竟比殿外寒石更冷。每日以汤匙撬开牙关喂食的补液和温补汤药,都似坠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沐白突然想起幼时在雪地救起的幼雀,掌心的温度如何都暖不热那僵硬的小身子。
夜风卷着松涛撞开雕花窗,烛火摇曳间,他猛地扯开腰间玉带,玄色衣袍如蝶翼般散落满地,鞋袜被随意踢到屏风后,他上床抱住钱蓉。当滚烫的胸膛贴上她冰凉脊背时,钱蓉无意识地颤了颤,沐白却将她搂得更紧,用覆着薄茧的手掌捂住她冰凉的耳垂,又将腿弯插进她僵首的膝弯间。
“蓉儿,别怕……”他将下颌抵在她发顶,热气呵在她后颈,“我把暖炉都搬来了,把炭火都烧旺了……”沙哑的呢喃混着粗重喘息,浸透汗意的被褥渐渐洇出深色水痕。
殿外更夫敲过三响,沐白仍固执地用体温熨贴她每寸肌肤,恍惚间觉得自己正化作一捧即将熄灭的火,拼尽全力也要将怀中的冰捂化。
殿内烛火突然爆出一朵灯花,幽蓝的焰苗猛地蹿高又熄灭,沐白的影子在墙上剧烈晃动。怀中钱蓉依旧像具没有温度的人偶,他死死盯着她凝滞的睫毛,突然喉间泛起铁锈味。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砸在她苍白的脖颈,晕开一小片深色水痕,很快又被她肌肤的凉意吸干。
颤抖的手指抚过她泛着青紫的唇瓣,沐白的呼吸变得凌乱不堪。他心痛难忍,只觉得此刻在他心口似尖锐的冰锥搅出密密麻麻的伤口。
“蓉儿……”他将脸埋进她冰凉的肩窝,声音破碎得不成字句,“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指甲深深掐进她后背的衣料,仿佛这样就能把即将飘散的魂魄攥住。
窗外夜风卷起满地落叶,沙沙声混着他压抑的呜咽,在空荡荡的殿内撞出回响。钱蓉身体现在的温度一点点消失,那些藏在心底汹涌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记忆如潮水漫过听松殿的雕花木窗,将沐白拽回那个雾气氤氲的黄昏。留仙洞的钟乳石垂落万千银丝,温泉水蒸腾的热气在洞顶凝结成珠,顺着翡翠色的岩壁蜿蜒而下,倒映着水中纠缠的身影。他揽着钱蓉纤腰的手掌微微发烫,指腹能清晰触到她后颈凸起的蝴蝶骨,还有那随着呼吸起伏的柔软。
温泉水裹着硫磺特有的气息,将两人浸泡得通体酥麻。钱蓉靠在他胸膛上的重量让心跳失了节奏,她手上的伤口正肉眼可见地愈合,粉色新肉取代暗红血痂,温热的水流裹着生机渗入每寸肌理。沐白望着水面下交叠的倒影,突然分不清此刻的悸动是因温泉的暖意,还是怀中女子发间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疼吗?”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洞壁间回荡。钱蓉摇头时,湿漉漉的发丝扫过他下巴,激起细密的颤栗。水面泛起细碎涟漪,将她苍白的面容揉成万千碎片,又在波纹平复后重新拼凑,美得让人心疼。当她睫毛上的水珠坠入温泉水里,沐白下意识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时光凝固在这方温热的天地里。
钱蓉突然转身,掌心捧起温泉水浇在他渗血的伤口处,伤口瞬间又痒又麻,氤氲水汽中,她眼中的温柔刺痛了他。
不舍如藤蔓疯狂生长,缠绕着心脏勒出细密的血痕,他明知分别在即,却只能将满腔眷恋化作更深的拥抱,任由泪水漫过眼眶,混着咸涩的泪意,淹没即将出口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