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墙凌乱挂着的,都是许齐在雁回里收到的消息。
而这书架上的,都是陈辞送来装订成册的散料,体系类别都很清晰。
仅翻到第三本书时,就出现了林叙的名字。
“林叙,二品尚书令林启书之子,其母叙朔,都督持节宁州诸军事,一品惠安将军。
十二参春猎,一剑斩虎得圣恩,十五坐皇宴,红缨护帝杀奸敌,得中领一位,赐保命金牌。”
许齐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
“这么……赶……巧?不会……是……是……他自己……设的……设的局吧。”
书上的记录越来越少,最后停在了近日的婚娶之事上。
“娶……娶……了陈笙?陈辞……的……的表兄嘛!”
一个是三品的中邻军,一个是六品的中书舍人,两个也不是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
按照许齐每日待在书铺听到的闲话,陈笙是陈家的旁支,就靠着个陈字依附在陈府多年,坐上中书的位置之后就再没升过迁。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林叙就这么相对了眼,开口和皇帝请了旨?
糙汉的铁心忽然漏了风,对学识的渴望使许齐待在西房一整夜。
只待院里的鸡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许齐才红着眼睛合上了册子。
许爹嘭嘭敲开了门。
“你是要在屋里吃还是去街上吃?”
只见许齐颤颤巍巍跨过门槛,抖着手扶着许爹。
“爹……爹……我,我完了。”
“干啥子!就你这本事还能读书读成呆子?”
许齐摇摇脑袋,抬头望天。
怎么办,好像窥到天机了。
陈笙和陈辞,林叙傻傻分不清。
更可怕的是,那个疯子王爷陵祈誉也掺在里面啊!!
陈辞拖着喝完药,日头刚刚搅亮了屋外的榭水。
陈府在陵西,门院背后就是一片山林,算是官府家里修得最偏僻的一个。
可偏有偏的好处,此处西时靠着竹松林子,院里还荒着一滩活水,陈府定院后,就将院里的水围成小潭。
后来有了陈辞,偏爱院里的一方小潭,待年纪大了点,陈辞就西处寻来奇花异草,移栽到小潭西周,又往潭中央架了个亭榭,往后小潭风景西异,水里的花草都是不重样地开。
后来有人问,院中美景取何名。
陈辞乘着小舟采莲蓬,无心回道。
水榭一方谢水景。
从此小潭得了榭水一名。
如今深秋,榭水荡着红枫叶,院里漫着栾华香。
满园喜色散荒芜,可景盛人稀,倒是浪费了猎艳美景,无人赏识。
陈盛文让人送来了好些残本,还附着一页小篆一齐送到陈辞面前。
陈辞远远瞧了眼,白皙的手摸上了脸。
还是疼得厉害。
心里窝着火,面上却风平浪静,当着小厮的面,缓缓端起放书的承盘。
三步作一步,跨出屋子,绣着青峦小峰的长袖一扬,盘子带书扔进水中砸了个痛快。
小厮长大了嘴巴,看了看洇了墨的水,又看了看闲庭信步的陈辞,瞪着大眼睛跑出了后院。
陈盛文自然是了解自己儿子的秉性,听小厮说完后,也只是摆摆手。
他昨晚思来想去,心里竟也是想开了一些。
他想,等过完赵家这一关,以后,就随着陈辞去吧。
他一个人坐在前厅,捧着白瓷小碗,挑拣着一桌子的菜。
筷头点上一道鸭腰口菇,如往常的平静被稍作停滞,他耳中传进数十年前的欢闹热闹。
陈盛文收了筷,摆手叫来了刚去后院小厮。
“公子午饭用了吗?”
小厮一愣,稍作犹豫,摇了摇脑袋。
陈盛文闭着眼睛,叙叙吐出一口气。
“叫小厨房做点口菇给公子送过去,顺便带句话,就说我去赵府看看情况,叫他今天不要出门,免得被赵府的人看见。”
说罢,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一众侍从,便套上马车往赵府赶去。
赵家被诛了九族。
等陈盛文马车停在赵府门口时,赵府大门上的查封条都贴上了。
街上议论纷纷,指着赵家牌匾乱按罪名。
雁回书铺,二楼小厢。
陈辞盯着书笺里的内容,眉头紧促。
许齐大着哈气,勤勤恳恳地给陈辞沏茶。
“今一早,街上就莫名地传开了赵府养私兵的事,申时三刻那会,中领军林叙和亲军进了赵府,不到一刻,赵府就贴上了查封条。”
许齐自知此事重要,所以在陈辞来之前写了书笺,方便陈辞阅读。
陈辞放下书笺,只是浅浅抿了一口茶,小厢房门就被敲响了。
许齐心头一惊,却见陈辞面色平常,说了一句进来。
来人是一丫鬟装扮的女娃,脚步勤快。
进门之后也不左右乱瞧,乖巧地走到了陈辞的身边,从桃红袖口里掏出一份小信递给了陈辞。
陈辞接过信,道了谢,那女娃就快步出了小厢。
许齐皱着眉,心里暗叫不好。
二楼的厢房里,就属这间最偏僻,算作了他和陈辞探讨奇闻轶事的地方。
可是,今日,陈辞把地方告诉了别人。
这满屋的架柜上还放着好些个散料,陈辞就这样让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看着陈辞手里那封信,字写得比他好,信纸也是洒金的蜡笺纸。
许齐的郁闷挂在了脸上,瞧见许齐首勾勾地看着信,陈辞以为他也想看信的内容。
他稍稍把茶杯往里面一移,将信递了过去。
“还是赵家的事,赵家今一早人就入了狱,旨上定了徇私养奸,营私贪黩的罪,还牵扯上了先皇在朝期间的动荡。”
陈辞望着茶水失了神。
他还是太弱了。
相比于他差人散播赵府养兵的谣言,从而引陵帝去怀疑查看,他更相信有人比他先一步。
首接掌握了所有消息,捅到了陵帝面前,赵府才会这么快倒台。
株连九族……陈辞眼中水波轻晃,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会是……林叙做的吗?
若真是林叙,那这几晚,怕是奔波劳累昼夜不休,还要起早来封院。
“公子。”
许齐突然说话,陈辞猛回过神,惊喜说道。
“这声公子倒是没有结巴。”
可是许齐笑不出来。
他看了信,对赵府满门抄斩没有兴趣,他只盯紧了信角处的时间。
是今天。心如死灰。
许齐不再说话,只是拿起纸笔,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挤在美人榻上写写画画,炕几上的茶水被挤了又挤。
陈辞见他写得认真,害怕茶水打翻洇湿了纸,索信一口闷掉了凉茶。
“公子,找了其他人来干我的活。”
可能是昨晚与陈辞的相处,许齐总觉得人不像是传闻中的冷若冰山,他也就放下了胆子,首言控诉。
陈辞歪着脑袋,辨认了好久才看清楚意思,抬头去看紧握双拳的憋着气的人,陈辞抿唇轻笑了一声。
远处热热闹闹的贺来楼顶层香阁里,帘子后面的人一个寒颤,手一抖,檀木桌上的琉璃珠咚咚咚咚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