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龙行虎步踏入凤仪宫,玄色龙纹锦靴踏在金砖上的声响如同惊雷般炸在王惠妃心头。
她慌忙伏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鎏金护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发颤,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下,一双杏眼闪烁着惊惶。
皇帝却连眼风都未扫她一下,径首走向端坐凤座的刘皇后。
明黄龙袍掠过王惠妃眼前时,她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独属于帝王的熏香。
"禹儿想祖母了,那想祖父没有?"天启帝接过咿呀学语的小皇孙,威严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
小团子穿着杏黄云纹袄,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胖乎乎的小手抓住祖父的龙纹广袖。
"想祖母,想祖父!"稚嫩的童音在殿内回荡。
刘皇后眼角笑纹更深,亲手为皇帝斟了盏云雾茶。
王惠妃跪得膝盖生疼,金线密织的裙裾在身下堆出凌乱的褶皱。大公主初恩见状急忙跪到她身侧,葱白的手指悄悄扶住母亲发抖的手臂。
"父皇,母妃是羡慕母后能出宫散心。"初恩声音清越,却在"不声不响出宫多日"几个字上刻意放缓了语速。
她今日穿着绯色宫装,发间金步摇随叩首动作轻晃,在额间投下细碎阴影。
天启帝眸光一沉,掌中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案几上。"朕让皇后出去散心,还要敲锣打鼓昭告六宫?"天子不怒自威的声音让殿内温度骤降。
王惠妃鬓边渗出细汗,方才精心补的胭脂此刻显得格外刺目。她偷眼瞥向凤座,只见刘皇后气定神闲地抚弄着腕间羊脂玉镯——那是皇帝南巡时亲手为她戴上的。
"起来吧。"皇后声音如清泉击玉,"本宫的事不劳妹妹挂心,倒是听说宜春宫近日换了批宫人,妹妹可还习惯?"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王惠妃指尖一颤。她前日刚秘密处置了两个眼线,此事做得极为隐蔽......
马德妃见状连忙领着晚橙起身告退,太子妃接过小皇孙时,孩子还抓着祖父的玉带不放。
待闲杂人等都退出殿外,大宫女如月立即合上雕凤殿门,与如兰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梓潼。"天启帝执起皇后柔荑,指腹着她虎口处一道浅疤——那是当年叛军夜袭时,她为他挡箭留下的。"王鸿文近日频频派人去秦南郡,惠妃宫里那个叫春桃的宫女,昨儿半夜往宫外递了封信。"
刘皇后眸光微动,从缠枝莲纹瓷盘中拈起颗蜜饯海棠:"臣妾离宫这些日子,倒让她们以为有机可乘了。"
她将蜜饯喂到皇帝唇边,轻声道:"宁远的蜜饯,比宫里还甜三分。"
"清玥哪里话?"天启帝就着她手指含住蜜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那照片上慧儿穿着杏子红绫裙,倒是像极了你年轻时的模样。只是......"
他喉结滚动,"她说爹爹为救人早逝,我的女儿竟然受了那么多苦楚,没有爹爹陪伴长大该有多么可怜!后来一个人守着那个地方,实在孤单。"
刘皇后突然红了眼眶,金凤簪垂下的流苏簌簌颤动:"咱们慧儿在那边,连去学堂都没有爹爹陪伴,生怕别家孩子笑话她没爹爹......"话未说完,己被皇帝紧紧拥入怀中。
宜春宫内,王惠妃摔碎的甜白釉茶盏碎片还散落在波斯地毯上。春桃跪着收拾残片,锋利的瓷缘在她指尖划出道血痕。
"没用的东西!"王惠妃一脚踹开跟前的小宫女,绛紫裙裾扫翻了几案上的鎏金香炉,"都半个月了,连那贱人去哪儿都查不出来!"
春桃忍痛奉上新茶:"娘娘息怒,国舅爷今早递话说,法济寺的济渡大师似乎知道些什么......"
"大哥?"王惠妃突然冷静下来,涂着丹蔻的手指无意识着腕间金镯——这是她入宫前表哥吕春明所赠。
她永远记得那个春雨绵绵的午后,表哥将镯子戴在她腕上时说:"明珠蒙尘终有时,表妹且耐心等待。"
窗外骤雨初歇,一缕夕照透过雕花窗棂,正落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春桃偷眼望去,只见主子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那笑容竟比庙堂里的怒目金刚还要瘆人。
"去把妆奁最底层那个紫檀匣子取来。"王惠妃突然吩咐,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待春桃战战兢兢捧来匣子,她却又迟迟不开,只是反复抚摸着匣面上诡异的符纹——那是十年前那个黑袍道士亲手所刻。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趁省亲时向表哥哭诉宫中境遇。
三日后深夜,表哥避开耳目带着个披黑袍的道人到她院中。她至今记得那道人枯瘦如柴的手指,记得他摇动铜铃时刺耳的声响,更记得法坛上那个写着"刘清玥之女"的草人被蓝火吞噬的瞬间......
那个小贱人突然就病了,然后夭折,刘皇后一病不起,后来就恹恹的消瘦下来,越发不成样子!
可是,她依然没得到恩宠,她的初恩依然没得到皇上宠爱,她怎么努力也没再怀孕,按说也该息了争宠的心!可是,她不甘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不甘心什么!
"娘娘?"春桃的轻唤将她惊醒。王惠妃猛地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泛黄的符纸与一绺用红绳缠着的胎发。
"你说......"她突然抓住春桃手腕,护甲深深陷入皮肉,"要是那贱人知道她女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会不会首接气死?"
春桃吓得面无人色,却见主子突然松手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金丝雀。暮色中,王惠妃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扭曲地映在绘着精致梅花的屏风上,宛如恶鬼。
王鸿文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发颤,他竟不知妹妹惠妃何时在皇后身边安插了眼线。打听皇后行踪这等隐秘事,很快就有了回音——凤驾去了宁远县。
他的手抖了一下,茶汤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痕迹,就像他此刻翻涌的思绪。皇上接到太子密信后骤然离朝的异状,与后来对刘心武家破格封赏的旨意,此刻全串成了线。
他又随手拿起和信一起送来的刘家丫头的画像,他猛地瞪大眼睛,骤然起身,官袍袖口带翻了越窑青瓷茶盏,碎瓷迸溅的声音惊得门外小厮慌忙探头。
"无碍。"王鸿文摆摆手,目光却黏在案上那幅画像移不开。画中刘家姑娘杏眼樱唇,眉间朱砂痣清晰的让他的记忆跟着清晰,这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