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结着薄冰的山路时,林小满还能听见赵秀兰的哭声。她贴着车窗望着丈夫的背影,他站在黄河堤坝的招工榜前,军装被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肩章上的红星却始终朝着她的方向。
三个月前的松枝婚礼仿佛还在眼前,此刻却只剩下她手里攥着的搪瓷缸,里面装着他临走前煮的山楂水,早己凉透。
虎头村的炊烟还是老样子,却少了那个帮张大娘挑水的军绿色身影。林小满背着藤编背篓推开自家木门,炕席下的小空间钥匙硌着腰——那是她和赵刚的秘密,里面藏着从水库工地带回的稻种,还有半匹没舍得用的月白的确良。
“小满回来啦?”老猎人蹲在墙根编筐,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赵排长没跟着?”
她笑着点头:“去黄河修堤坝了,说等汛期过了就回来看梯田。”
话虽这么说,却看见老猎人眼神里的欲言又止——村里早有流言,说解放军干部娶了农村媳妇不过是图新鲜,如今拍屁股走人,留下个“望夫石”。
生产队的工分簿上,林小满的名字又回到了“妇女组”。她跟着姑娘们薅草时,听见田埂另一头的媳妇们嘀咕:“听说赵排长半年没来信了,指不定在城里有了新相好。”
锄头猛地砍进土块,震得虎口发麻,她却只是把草帽压得更低,盯着地里冒头的稗草——和赵刚学的辨认方法,此刻却扎得眼睛发疼。
夜里,她摸着炕席下的铁皮盒,里面装着赵刚的旧图纸,边角处画着黄河堤坝的简易剖面图,还有句铅笔小字:“小满,这里的沙土比咱村的黏,野藤怕是扎不住根。”
指尖划过他画的五角星,突然想起他说“等黄河堤修好,就带你去看壶口瀑布”,喉间突然发紧,赶紧摸出空间里的信纸,用他留下的钢笔写回信,却只字不提村里的流言。
开春后,林小满重拾旧业,每月进山两次。背篓暗格里藏着空间产出的木耳、党参,上层盖着新摘的蒲公英,路过镇黑市时,总能换些紧缺的盐巴、火柴。来充实自己的小空间。
有次遇上巡逻队,张干事盯着她的藤编背篓:“又给公社养殖场送饲料?”她笑着掀开上层野菜,露出底下蔫巴巴的萝卜:“您瞧,今年春旱,也就这点收成。”
山林里的陷阱是赵刚临走前帮她加固的,松木机关上刻着小小的五角星。
她蹲在陷阱旁收猎物,雪兔在网兜里蹬腿,突然听见树后传来响动——是虎娃,抱着个漏底的陶罐,正往她背篓里塞野栗子。“小满姐,”孩子冻得通红的脸上带着笑,“我听见王婶说你男人不要你了,骗人的!”
她揉乱虎娃的头发,把雪兔塞进他怀里:“小孩子别听大人瞎嚼舌根,你赵叔在黄河边打老虎呢,等他回来,给你带火车模型。”
话虽轻松,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原来最伤人的不是流言,而是连孩子都要被迫学会替她辩解。
小满的药匣子在村里又热闹起来。邻村的李大爷犯了老寒腿,她从空间取出晒干的艾草,混着赵刚留下的军用胶布,给他敷了半个月。
张干事的媳妇难产,她连夜翻山采来益母草,用空间里的搪瓷锅熬药,却在对方好转后,只收了两把旧布票——她不想让人说“解放军家属趁机赚昧心钱”。
某天晌午,她正在井边洗药材,听见墙根下的媳妇们又在议论:“瞧她整天往山跑,指不定和黑市的人勾搭上了,不然哪来的西药?”
木槌“咣当”掉进水里,溅湿了袖口的野藤手链。她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赵刚走时说“清者自清”,可有些脏水,总要有人泼回去。
“王嫂子,”她擦着手走近,把刚晒干的山楂片塞过去,“您家大柱该喝驱虫药了吧?我这儿有从镇上供销社换的宝塔糖。”
看着对方尴尬的脸色,又转向其他人:“赵刚上周来信说,黄河堤坝的石墙上都刻着咱虎头村的虹吸排水法,等修好了,能浇十万亩地呢。”
说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己,灰溜溜的走了。
入夏后的暴雨夜,林小满摸着黑往空间里搬新收的山货。背篓里的盐巴、火柴码得整整齐齐,最底层藏着赵刚寄来的包裹——半块没舍得吃的压缩饼干,还有张画着黄河落日的烟盒,背面写着:“小满,这里的星空和咱村的一样亮,只是少了个会在我补军装时偷塞炒瓜子的人。”
她摸着烟盒上的铅笔印,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砸门声。二柱子浑身湿透,哭喊着:“小满姐,我娘咳血了!”
空间里的止血药粉、磺胺片被塞进背篓暗格,她顶着草帽冲进雨里,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赵刚把雨衣塞进她手里的模样——原来有些担当,早己在岁月里刻进骨头,不管有没有人看见。
霜降那天,林小满在村口接到军邮。牛皮信封上的字迹比以往潦草,她躲在老槐树下拆开,掉出片枯黄的杨树叶,还有张皱巴巴的照片:赵刚站在黄河堤坝上,身后是滔滔河水,手里举着个藤编的小筐——正是她去年送他的测绘工具包。
“小满:
堤坝合拢了,可我总觉得少了个会蹲在泥里挑石头的‘土专家’。技术员们笑话我,说赵副连长的裤脚永远沾着黄河泥,像被水鬼拖过似的。
别信村里的闲言,等明年开春,我申请调回地区武装部,到时候开着吉普回村,把那些碎嘴的婆娘吓得躲进地窖。
附:这次真攒够十张电影票了,《柳堡的故事》上映三次,我都没舍得看,等你来看。
赵刚 1964年10月20日”
杨树叶在风里打转,落在她脚边的背篓上。林小满摸着暗格里的铜弹壳戒指,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的风虽然凛冽,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盼头——
她的背篓里装着山林的馈赠、空间的秘密、还有村民们渐渐平息的议论,而远方的他,正把对她的思念,刻进每一道堤坝的石缝里。
山路上,驮着山货的驴子“嘚嘚”作响,背篓暗格里的星光,正随着她的脚步,在1964年的深秋,悄悄编织着下一次重逢的梦。
那些被流言浸透的日子,终将在赵刚吉普的轰鸣声中,化作渠水里的涟漪,而她藏在暗格里的勇气,早己在孤独中生根发芽,长成能为自己、为爱人遮风挡雨的,带刺的野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