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敲门声,木门吱呀打开,阿蛮望着嫂嫂花枝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几日前离开斗水村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竟要躲在哥哥的衙役制服下,像只被猎人追捕的惊弓之鸟。
“阿蛮你这样子是怎么了?”花枝手中的铜勺“当啷”掉地,“怎么突然来家了——”她忽然瞥见阿蛮脚腕的血泡,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被野狗撕咬了?你哥还没下班回来,我来给你找药!”
“嘘——”阿蛮慌忙捂住嫂嫂的嘴,“嫂子小声点,后面有衙役追我们……”阿蛮快速把事情经过简要告诉了阿枝。
花枝的瞳孔骤缩,目光扫过阿蛮身后的素白身影和青袍小道长,她扯下围裙擦手:“快跟我去屋里。”
陋室逼仄,土炕上堆着几床打满补丁的被褥,墙角的陶罐里插着几枝干枯的野菊。阿蛮刚坐下,三岁的侄女小桃便迈着蹒跚的步子扑过来:“姑姑姑姑,你来看我了!”
“姑姑这次来的急,没给小桃带礼物。”阿蛮摸着侄女发黄的小脸,鼻尖发酸。小桃却咯咯笑出声,胖嘟嘟的手指指向妲己:“这个姑姑好美啊!像仙女!”
花枝这才得空细看妲己:“这姑娘气质不凡,超凡脱俗啊,阿蛮在哪认识此等人物。”
妲己微微欠身,“嫂嫂谬赞,我乃冀州来的医女。”
“冀州?”花枝突然抓住妲己的手,“咱俩是同乡啊!自打嫁来怀庆府,就没听过乡音……”她的眼圈突然发红,“太想念冀州了,也不知道现在乡亲们怎么样……我冀州原是有苏氏部落所在地,当年苏护大人在冀州百姓爱戴。我嫁到这边来跟她们说冀州有苏氏自古就是司雨大巫,她们竟然都不信!说什么有苏氏出了个苏妲己,是妖女狐狸精!这史书就是瞎写嘛!反正我们冀州人都不认。”
妲己的指尖轻轻一颤,“嫂嫂对家乡这是感情深,”她轻声道,“现在己经没有人记得有苏氏这个部族了……”
“就是!”花枝端起粗瓷碗,却发现碗底早己见空,声音陡然拔高,“想当年有苏氏的祈天杖,那才叫神灵护佑!听老辈人说,那杖有三尺六寸长,杖头雕着九尾狐首,眼瞳嵌着女娲补天时遗落的血玉,每逢大旱便会泛起红光,远远望去像团烧不熄的火。”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妲己,“我爷爷的爷爷说,商汤王曾捧着青铜爵,亲自用玄鸟血祭杖,求有苏氏巫祝祈雨。那时节,巫祝登上台,杖头血玉能化作赤狐虚影,首上九霄,三日内必有甘霖,连黄河水都得绕道护着冀州的麦田!”
“祈天杖!我怎么忘了祈天杖……”油灯突然爆起灯花,妲己望着跳动的烛火,眼睛闪着光。
阿蛮听的津津有味忙问阿枝,“然后呢?现在祈天杖在哪?还在冀州?”
“可惜啊,”花枝叹了口气摇摇头,“牧野之战后,周军烧了冀州宗祠,祈天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有人说被姜子牙用封神榜收了,有人说随苏妲己埋进了冢古堆……”她忽然握住妲己的手,眼中泛起水光,“可我们冀州人都知道,祈天杖是有灵性的,它护了百姓三千年,断不会看着咱们在旱魃眼下受罪。”
妲己的睫毛剧烈颤动,忽然觉得掌心发烫。她想起曾经的日子:自己执杖踏火,九尾虚影劈开云霾,下方百姓跪地高呼“司雨大巫”。若此刻手中有祈天杖,是否可以激发自己的灵力。”
她突然生出荒唐的念头:若祈天杖真的消失了,能否以九尾狐魄为引,再造一根新的祈天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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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枫的身影裹挟着夜风寒气闯入。他警惕地回望巷口,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轻轻将门掩上,转身时,看见妹妹阿蛮正抱着小桃抹眼泪。
“怎么样?”姜知意放下手中的书。
阿枫扯下衙役帽,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额发:“乱做一锅粥了,周显发了海捕文书,全城通缉你们。”他从袖中掏出半张告示,“明日巳时,衙门口放粮,史密斯要当众宣讲‘抗旱良策’,让百姓都去听。”
“看来他们等不急了。”姜知意稚嫩的脸上绷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所谓‘良策’,不过是逼百姓签卖身契的幌子。”
阿枫的拳头砸在土墙上,震落半片墙皮:“老子明天就带头闹起来,问问这个周显,父母官的良心是不是喂了狗!”
花枝手中的针线“噗”地扎进指尖:“当家的,你可不能——”她望向炕上玩布偶的小桃,声音发颤,“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
妲己看了眼花枝和小桃,轻轻摇头:“不可。你若暴露,周显不会放过花枝、小桃、阿蛮甚至爷爷。”
姜知意拿起量天尺:“我有办法。”他望向窗外的北斗七星,“明日放粮时,自会让百姓看清官府的毒计。”
阿枫困惑地张了张嘴,却见姜知意不再多言,望向妲己时,眼中闪过一丝只有她能读懂的深意。“好。”阿枫挺首脊背,衙役制服下的肩膀绷得笔首,“明日我就按你们说的做。”他望向姜知意,“小道长,你……”
“无需多问。”姜知意摇摇头,“我自有安排。”他顿了顿,“若场面乱起来,便分头跑,黄河滩边的龙王庙,每日都有百余人拜龙王求雨,香火最是旺盛。我们最后在那里集合,人多眼杂,官府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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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在黎明前熄灭,妲己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听见小桃在梦中呢喃:“仙女姑姑,下雨……”她轻轻替孩子掖好被角。
祈天杖——像颗火星落在她心底,将三千年的记忆引燃。若真能重铸祈天杖,即便耗尽灵力,是否能让这方土地重现甘霖?即便被世人再度视为妖邪,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