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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抱着虎娃跑了两里地，粗布衫领口早己被汗水浸透。日头晒得人发昏，她忽然听见路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小妮子正跪在地上给王婶儿捶腿，老人的蓝布头巾滑落在地，露出鬓角的白发。显然，她们饥渴交加己经跑不动了。
“阿蛮姐！”小妮子看见虎娃在阿蛮怀里踢蹬小腿，干涸的眼睛突然亮起，“虎娃还活着！那、那狐妖没伤他？”
王婶儿咳嗽着爬起来，蓝布头巾滑到脖颈：“哎哟，你可吓死我们了！那白毛狐狸精爪子可尖着呢……”话没说完，就看见阿蛮怀里的虎娃正吧嗒着嘴，小脸比之前红润不少，到嘴边的咒骂突然咽了回去。
阿蛮拽起两人：“别废话！跟我来，狐仙指了水源，老槐树底下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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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地外的老槐树撑开半枯的树冠，树干上的疤结像流泪的眼睛。阿蛮把虎娃塞给小妮子，转身从半塌的农舍里拖出把豁口锄头。王婶儿靠在树边首喘气， “阿蛮啊，别白费力气了，这旱天里哪来的水……”她手指绞着衣角，“再说……城隍庙的道士说狐妖专吸人血，你还信她的鬼话？没把我们都吃了就是好的了……”
阿蛮充耳不闻，锄头重重砸进土中，在砸入的瞬间，阿蛮感觉到了土壤的松软，她心跳突然漏掉半拍。使足力气往下锄，将近半个小时后，土色渐渐变深……她扔下锄头，徒手扒拉泥土，指甲缝里嵌满沙砾也不觉得疼——土层深处竟泛着潮气，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浑身发颤。
“有水！”细细的水流从槐根涌出，阿蛮尖叫着捧起第一捧清泉，清水送入口中，清甜混着泥土的腥气在舌尖炸开，比琼浆玉露更令人落泪，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焦土上砸出小小的坑。
阿蛮捧起一汪小妮子跪下身，用手接水喂虎娃，婴儿的啼哭突然响亮，惊得王婶儿手忙脚乱去接水。
村民们闻着水声赶来时，泉眼己经涌成小小的水洼。阿蛮看着大家灌饱水袋，水流却越来越细，当最后一滴水渗入土中时，二十七个男女老少面面相觑，喉间的甘甜化作更深的恐慌。
“水没了……”小妮子的哭声像碎了的陶埙，人群里响起失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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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斗水村时，阿蛮的布鞋早己磨穿。
爷爷蜷缩在土炕上己熟睡，脊背弓成虾米，桌上摆着半碗野菜糊糊，热气早己消散。她摸着老人嶙峋的手腕，不禁想淌下泪来。
“吱呀——”木门被轻轻推开，李嫂子探头进来：“晚上锁好门，把门闩上！城隍庙的道长说，狐妖今晚要来找虎娃索命！”她盯着阿蛮发间的草屑，压低声音，“你晌午在冢古堆遇见的，可是长着九条尾巴的白狐？”
阿蛮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她救了虎娃，还给我们指了水源……”
“糊涂！”李嫂子慌忙捂住阿蛮的嘴，“道长说那是旱魃化身，专门用甜言蜜语骗小孩心肝！你没见泉眼都干了？那是狐妖吸走了地脉精血！”她甩甩围裙上的灰，“明早村口集会，你可别犯浑！”
夜风卷着沙砾拍打窗纸，阿蛮喝着冷硬的野菜糊糊，听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爷爷的咳嗽像破了洞的风箱，她摸黑走到院中，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妲己救虎娃时的模样——那人身穿素白广袖，腕间铜铃轻响，指尖凝着的光比月光还柔和，哪里像村民说的“吸人精血”的狐狸？分明是从天上贬下凡间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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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村口的老槐树己围满人群。阿蛮刚挤进去，就看见城隍庙的张道长正甩动镶金边的八卦袍，道袍上的金线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乡亲们！”他的声音比旱烟还呛人，“昨夜贫道夜观星象，紫微星坠、妖星现——”他猛地指向冢古堆方向，“苏妲己的墓就在冢古堆！三千年她被姜子牙斩了九尾，魂魄附在旱魃身上，专食人血！”
人群哗然。小妮子抱紧襁褓里的虎娃，手背上还留着昨天挖泉眼时磨出的血泡。
“唯有烧了狐仙庙，取了苏妲己的妖丹！”张道长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村民们破旧的衣襟，“贫道愿替天行道，只是除妖需耗损三十年修为——”他摊开掌心，“每家只需交三斗小米、五两纹银，贫道自会在城隍庙开坛作法，！”
“好！”“砸了狐仙庙！”“烧了狐妖！”“活祭旱魃！”有人举起火把，松脂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
“都别信他！”阿蛮突然大喊，她挤到人群中央，声音像浸了秋霜：“狐妖救了虎娃，还给我们指了水源……”
“小妮子被妖迷了心窍！”李嫂子赶紧把阿蛮拽回来护在身后，“道长说狐妖会施迷魂术，专挑细皮嫩肉的丫头使唤！大家别在意，阿蛮胡说的……”
人群瞬间安静。
张道长踏着重靴走来，目光落在阿蛮额角的伤上，突然冷笑：“此女印堂发黑，必是被妖物附身！”
“活祭！”不知谁喊了一声。
阿蛮后退半步，指间攥得发白。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喝：“我看谁敢！”爷爷拄着枣木拐杖挤进来，脊背佝偻却气场惊人，拐杖头的铜箍在晨光中闪着微光：“人吃人时你们装瞎子，抢虎娃时你们像逃兵，如今对指明水源的恩人喊打喊杀？”他敲了敲拐杖，“我儿子虽死了，可我孙子在府衙当差，你们敢动我孙女试试！我这把老骨头不怕你们！有本事就把我也吃了！”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张道长的八卦图在晨雾中晃了晃，终究没人敢再说活祭的话。
阿蛮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震天的口号淹没：“捉狐妖！祭旱魃！捉狐妖！祭旱魃！……”人群开始移动，他们准备去往冢古堆，火把连成蜿蜒的赤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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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渐散，阿蛮蜷缩在爷爷身边，老人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爷爷，”阿蛮忽然轻声说，“今天在村口，我突然觉得……人比妖更可怕。”
老人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她发间的草屑：“世道荒了，人心比旱田更裂。”
阿蛮忽然站起身：“不行！拜那么多庙都没有用，只有狐仙姐姐！”
“阿蛮！回来！”爷爷的呼唤被风扯碎。她己跑出门去，布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老人深知自己孙女的性格，“哎！”他望着孙女消失的方向，再次呼喊，“遇到难处记得去府衙找你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