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门房室,莺歌妥帖收好铜板,笑呵呵地说:“我们还有一两一钱银,在客栈正好能住三天。”
“等姨奶奶来找我们了,我们住进将军府,便不用再为银钱发愁。”
许云楼却没她这么乐观,说:“小厮不一定会将信件送到小姨手中。”
“啥?!”莺歌惊住,慌张问,“什么意思?他不是答应了吗?”
“他前几天也答应了。”许云楼提醒,“他刚才只是暂时被我唬住。若背后真有将军府主子授意,他可能会找那人帮忙解决……”
莺歌脸色煞白:“那,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够了啊!”
京城稍微安全一点的客栈,便要三百文一天。
“傻莺歌,我还能让你饿着不成?”许云楼抚平袖口的褶皱,轻声说。
莺歌张了张嘴,没说话。
是,姑娘的确有本事。
可……人生地不熟,她们去哪里找活儿做?
姑娘有双面绣的绝活儿,可那太费时间,手中的钱支撑不了那么久!
“定是在安慰我……”莺歌暗道,想到什么,抠着指甲问,“姑娘,我们就非得死乞白赖住进将军府吗?”
许云楼一怔,苦笑不语。
谁愿意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姑娘,您也不确定信件是不是真有主子授意小厮拦截。”莺歌轻咬下唇,犹犹豫豫问,
“您说,会不会是姨奶奶其实己经接到了信件,但故意不理我们。”
“她会不会是嫌我们从乡下来,身份不够,接济我们会影响她在将军府的体面?”
“或许压根就没求老太太或陆望将军。”
姑娘带着她假死逃离许府,走了上千里地才抵达京城。
若姨奶奶阮氏不搭把手,他们怕真要流落街头。
越想,莺歌气性上来,索性道:“姑娘您这么有能耐,定然能挣条活路出来!谁要她帮忙,谁又耐烦看将军府人的脸色?!”
“我们在外自个儿也能活得很好!才不求人!”
“莫要说气话。”许云楼微微摇头,“两个弱女子,没有男人立门户,无异于稚子携金银在闹市招摇。”
“尤其是,我们两个在这儿人生地不熟。”
“时间一长,定会被人盯上,要么被强占身子,要么被强卖入那烟柳巷。”
莺歌脸色一白:“那,那我们怎么办?要不回许府?!”
闻言,许云楼眼眶蓦地泛红:“娘宁愿自尽,也要换我离开那虎狼窝,我怎可能再回去?!”
她生于江南胡县恶霸许家。包括她,二十多个血脉相连的姊妹,五岁起就被当做扬州瘦马来调教。
她排行十七,前头那些姐姐……运气好的,进入贵人后院中与其他女子争夺主君宠爱,活得没有自我。
运气差的,要么被变态老男人亵玩至死,要么被权贵之间来回相送、赏玩,成为高级妓娘。
许云楼不日便及笄,眼看即将步上姐姐们的后尘。
她的亲娘不舍不愿,字字泣血:“楼儿,你是娘的心头肉,我决不会让你走你姐姐们的老路!”
“我的身子不中用了,继续活着,咳咳,活着只会拖累你……咳咳咳!”
“不,娘,我要留在您身边侍奉。”许云楼惊怒,含泪央求道,“您莫要做傻事。”
娘亲不答,目光坚定叮嘱:“你去京城投奔你小姨,她重情、心善,定会尽心帮你安排前路。”
“楼儿,你答应我,不,不,咳咳咳,定不能再走娘的老路,委身与人做低贱的妾室,答,咳咳,答应我!”
娘亲临死前,干瘪枯瘦的手掌,恍若铁钳,死死掐着她的手腕,非要得到她的允诺才咽气。
许云楼手腕似还隐隐作痛。
她深吸气,压下心中的痛楚,眼神坚定:“我定要进将军府。和将军府的当家人打好关系,利用他们的人脉资源,做些生意攒嫁妆。”
“再寻得一个有功名的寒门举子……”一顿,继续说:“或是寒门进士,然后在将军府出嫁。”
莺歌不解问:“为何非要在将军府出嫁?”
“将军府势大,我在将军府出嫁,寒门夫君多少会忌惮一二,我和你未来的日子方能顺遂些。”
她不仅要当正头娘子,还要让夫君不得不尊重她。
她要活得比嫡母和嫡姐还体面。
他们庶出的二十几个姐妹都活在水深火热中。
唯有嫡姐备受宠爱,光鲜亮丽,且真得了父亲的疼爱,风光大嫁,十里红妆成为县太爷的正室。嫡姐靠的是什么呢?是强势的母族。
嫡母也比自己的生母体面,甚至与父亲一般,同掌所有妾室、庶出子女的生杀大权。
嫡母和她的亲生孩子,是天上的云。
自己和庶出的兄弟姐妹们、姨娘们,都是地上任人践踏的泥。
许云楼想,她要从泥土挣扎出来,还要让自己的孩子也成为天上洁白无瑕的云。
“这一听就好难。”莺歌期期艾艾的说,“其实,嫁个平民百姓,也很好的。”
姑娘的小姨阮氏,不过是将军府庶出二老爷的妾室。
庶出、妾室……隔着好几层,人家当家的老太太能给二老爷面子?
这样不着边际的亲戚关系,将军府凭什么要认?
强行融入,定要天天受人白眼。
虽说姑娘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观察力惊人。
若刻意勾引,少有男人招架得住。
然……出身不够,想要成为官老爷的正头娘子,无异于登天。
许云楼知路难走,可……“
“万一父亲嫡母发现我们假死遁逃,寻过来……只有有功名的夫君,才能护佑我们。”
莺歌打了个寒颤。
每一个扬州瘦马的养成,都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金银投入。
恶霸老爷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更不容人耍弄他。
若被他知晓“金蝉脱壳”的骗局,恼怒之下,定要想方设法寻来。抓住他俩,折磨一番,发泄掉怒气。
然后打死她这个丫头,再卖掉姑娘。
莺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垂泪片刻,莺歌说,“早知道会这般穷困,我们卖了铺子再上京就好了。”
“如此,便能慢慢谋划入将军府。”
不同于其他认命、逆来顺受的姐妹们,许云楼机敏聪慧,这些年靠着双面绣、制香等手艺,开动脑子与人合作,挣了不少银子。
甚至还置下了田产、房产。
“那铺子、田产本就是我故意留着迷惑父亲嫡母的。”许云楼微微蹙眉,“若真卖了,怕是我们前脚刚走出胡县,后脚便被父亲和嫡母派人抓住。”
莺歌脑袋耷拉下来:“那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将军府进不了,阮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联系她们,甚至不一定会联系她们……
银钱眼看要花光。
不会真横死街头吧?
“小姨一向疼我,不会无缘无故不理我,或许是有……”猜测在舌尖打了个转,许云楼咽下话头,只道,
“我待会让别人帮我把小姨约出来。”
“别人?谁?您知道谁认识姨奶奶?那人为什么要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