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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自何处……
曹避心中一震,内心思绪万千。
云州的风雪、落枫城的暮鼓,在舌尖转了个圈,终究化作齿间咬碎的冰渣。
这些腌臜答案,如何配得上那双好似看透万古的眸子?
中州曹家?
他在心底摇头。
漂亮师尊若是想听这般俗套戏文,何苦屈尊纡贵来寻他这结丹修士?
莫不是那藏在骨血里的秘密,早被她一眼洞穿?
不属于这方天地的记忆,此刻都化作脖颈后的芒刺。
月光忽然变得明暗,映得倪潇眸中光都失了颜色。
她望着少年紧绷如弦的脊背,忽然想起那尊泥偶。
玉兔伴月,看似亲昵无间,此刻却隔着天地鸿沟。
若连真心都要藏进锦盒,这相伴又有何滋味?
她要的从来不是乖巧听话的提线木偶,而是能撞碎桎梏的野火。
异类亦是变数,唯有在这天地规则之外,才可让她真正体会情感。
“罢了。”
她广袖一挥,“你且去吧,为师何时心情好了,再替你爷爷塑肉身。”
这话轻飘飘落进夜色,像极了她亲手落雷时击碎的那些修士。
侧身躺下,乌发如花绽。
她背对着少年,像是悬在心头,问不出口的那个‘为什么不告诉我’。
曹避喉结滚动,将一口浊气吐出。
他垂首时,眼底流转着一道幽光:“师尊,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但如今却是实打实活在这个世界。”
说罢,他歪过头去,“您想听的,可是这话?”
倪潇睫毛颤动,像是惊动了沉睡的蝶。
她指尖拂过虚空,一道淡金丝线突然绷紧,如同一把悬在因果之上的利刃。
那金线忽地在她瞳孔里折射出万千光华,愈发璀璨夺目。
她首起腰身的刹那,周遭空气泛起涟漪,无形威压如水波漫过门槛,将星月都隔绝在外。
倪潇掌心覆上曹避头顶,轻笑道:“我初见你那日,便瞧出你身上沾着别处的气息。可有些话,非得从你嘴里吐出来才作数。”
曹避剑眉拧成死结:“既然您早己知晓,何苦非要我亲口说?难道这短短几句话,我若不说,还能折断师徒间的情分不成?”
倪潇忽而仰头轻笑,月光顺着她下颌弧线淌进衣襟,美得惊心动魄:“情分自然折不断。”
她指尖着曹避后颈,声音突然压低,“我等的,不过是你打开心扉的那声响,这样,我才能彻底知道你对我无二心啊。”
这话听得曹避浑身发毛。
倪潇向来清冷如霜,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虽然依旧没有情绪波动。
要知道这可是手把手教他在剑道上开疆拓土的师尊,自己感激还来不及,怎会生出异心?
窗外月色陡然清亮,银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烙下斑驳光影,又洒落在二人身上。
倪潇忽的双臂如铁索般缠上曹避腰腹,整个人几乎要嵌进他后背:“你若不把心窝子亮出来,我又怎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腌臜?”
她脸颊贴着曹避发烫的耳际,吐气如兰,“喜怒哀乐于我而言,本是镜花水月。我虽感兴趣,可旁人触不得。”
“而这,是因为……”
“他们与我之间,缺了缘法!”
曹避盯着腰间交叠的素手,喉间滚动半晌才挤出句:“就因为我是外来客,所以才能与您结下因果?”
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缩,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难不成……您原本也不是这方天地的人?!”
倪潇指尖凝着的金线骤然一抖。
她盯着曹避那张写满‘缺根弦’的脸,突然觉得这混小子有点蠢是怎么回事?
明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榆木脑袋怎么就听不出弦外之音?
她是何等存在?
众生皆在脚下,能让她多看一眼的,唯有变数。
就算猜不到她的身份,那与异界之人也扯不上一丝关系吧?
“漂亮师尊!您是打哪来的?老乡见老乡?接!”
曹避那声破锣嗓子差点震碎窗纸,眼里闪着狗皮膏药似的黏糊劲儿。
倪潇面皮一抽,周身寒意骤起,缠在曹避腰间的手臂跟被火燎了似的甩开。
她抱臂冷笑,眼尾挑起一抹冰刃般的弧度:“我打天上来的。”
“卧槽!”
曹避猛地转身,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您是仙界历劫来的?!难怪您那么强!”
这话落在倪潇耳里,当真比凡人界猪圈里的猪啃食还聒噪。
她索性往床榻上一仰,素白裙摆铺散开来像团揉皱的云,双手交叠搁在胸口,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月光掠过她紧抿的唇线,把不耐烦都凝成了霜。
曹避挠着后脑勺,戳了戳倪潇的胳膊,“漂亮师尊,您要帮我爷爷塑肉身的事儿,啥时候兑现啊?”
倪潇猛地翻身,背对着曹避蜷缩成一团,抬手甩出一道无形屏障罩住耳朵。
这下可好,连曹避的呼吸声都被隔绝在外。
“欸?”
曹避张着嘴愣在原地,活像被人掐住脖颈的呆头鹅。
这姑奶奶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好好说话,这会儿倒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绷着脸。
他撑着床榻往前挪了挪,脑袋探到倪潇面前,活脱脱一条缠着主人讨食的土狗:“我说漂亮师尊,您该不会是想当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吧?”
见倪潇眼皮子都不抬,曹避眼珠子一转,猫腰凑到她耳边,夹着嗓子喊道:“漂~亮~师~尊~”
声音虽隔绝,但呼出的热气顺着倪潇耳骨往下爬。
她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周身气势骤然暴涨。
虚空之中,一只由无形之力凝成的巴掌轰然成型,狠狠拍下!
啪的一声脆响炸开,曹避只觉后脑勺仿佛被重锤击中,撑在床榻上的双手瞬间脱力。
他两眼一黑往前栽去,再睁眼时,嘴唇竟不偏不倚贴上了倪潇泛着冷香的脸颊。
静室里突然死寂得可怕。
曹避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倪潇睫毛剧烈颤动,缓缓睁开的眼眸里翻涌着能绞碎星辰的寒意。
这混账东西,莫不是嫌命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