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称)
湛京,危山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危山楼为湛京最高楼,林天朗依窗而坐,风景尽收眼底。
大珠将茶端上,为林天朗披了披风:“主人,当心着凉。”
林天朗望向窗外,街市繁华,熙熙攘攘,问:“怎么样了,她可曾拦车?”
“不曾!”
“可曾劫刑场?”
“不曾!”
眉头微微皱起,他喝了口茶,又问:“她去了哪儿?”
“皇后去姜府寻了郡主。”
郡主,姜然,黎倾小姨之女。
当年湛国初有,林、黎融合,多有冲突,其中闹得最大的莫过于姜然之事了。
姜然父母早亡,唯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家族势大,弟弟幼小,全由她一人支撑。
也幸而她有些本事,祖上世代为医,她聪慧好学,又颇有天赋,开设医馆,悬壶济世,得以神医之号,家境才可维持。
姜然之弟雨说,清秀俊美。林天朗十八叔林急,有短袖之癖。
那年林天朗初为湛帝,邀先辈前来,林急先行,路上无意撞见雨说,心下欢喜,便是一阵调戏。
为此事,姜然登门去讨说法,换来林急一阵威胁:“这湛国是我们林家的天下,若不将你弟弟交到我府上,你们姜家别想好过。”
当年诸位大臣忌惮林急,又念及他与林天朗兄弟关系,不敢得罪,也不曾上诏。后是云烟念及黎倾曾提起过这位表姐,故而前去看望,正好遇见林急带人进府抢人。
云烟身旁有大珠、小珠等人,制服林急不在话下,后,又将其带到林天朗面前处置。
林天朗知此事棘手,不仅涉及林、姜两家,更是牵扯林、黎两国旧民和气,但他那十八叔也并非善类。
权衡之下,林天朗亲自开堂,大义灭亲,杖责、羁押,依法论处,惹来一片叫好之声。
后,云烟念及黎倾情谊,认了姜然为姐姐,林天朗又封了她为郡主。此事之后由说书人渲染,在多处亭台楼阁讲述,成了一段佳话。黎国旧民对林天朗之态度,也由抗拒变得顺从。
林天朗素知姜然重恩,若阿烟有事相求,姜然必定拼死相报。
“两人做了什么?”他问一句,抿了口茶,不紧不慢。
大珠道:“两人于屋中相谈甚久,奴婢不敢惊动,不知内容。”
林天朗扣着杯盏,若阿烟将黎倾之事相告,联合姜然造他的反,又当如何?
他暗暗狠了心,又念及姜然为黎国人,且悬壶济世,多有百姓拥护,声名远播,正思索此事如何处置,听得有人上来回禀:
“主人!”
“说!”
“刚郡主派人进宫,有要事回禀。”
洛神女将一纸条递上,林天朗展开,只见上面印着:“皇后现在府中,皇上速来!姜然奉上!”
林天朗不觉脸色舒展,将纸条扔进一旁的香炉焚去,又是吩咐洛神女:“传话于郡主,一切依着皇后性子来,若皇后执意逃跑,不必阻止,尽力帮衬便是,朕自有道理。”
“是!”
洛神女退下,林天朗起身,临窗远眺。风飘飘然,不曾有寒意,唯有阵阵春意。
这满城春色,唯有危山可一览无余。
姜然,姜然!
…………
姜然,黎倾的表姐,我知她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我也知,他心下默默念的都是她的国家。
未来的事,需得有她助我。而这第一步是取得林天朗的信任。
在屋中与她交谈甚久,我只依着她郡主的身份洛神女不会胡来,在寝宫之中,也不会有人偷听。
最先聊到的便是黎倾。
我道:“她是吞金自杀。”
我见她抹了抹泪,强忍住心下的恨,道:“皇后可有计划?姜然愿助皇后一臂之力。”
“林天朗狡猾,需得近他之身,取他信任,之后成事。第一件,你派人告诉他,我在你府上,让他派人抓我。”
她点点头,明了我的意思。
令我不曾想到,林天朗居然放了我,既然不借姜然之手,必是要凭兰卿之手。
兰卿还在刑场,第二日继续实刑,只要我不出现,林天朗对兰卿的折磨就不会终止。
的确,我该去了,此刻去,还能保兰卿一命。
傍晚时分,天阴下来,万里黄云霎时间没了颜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天全然暗下来。
我摸到刑场,兰卿满身伤痕趴在地上,人群已经散去,唯有两位官兵把守。有位老太太望着兰卿可怜,想施舍口水给她,被官兵哄走。
走狗,今日让你们命丧黄泉!
正念着如何救人,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劈下,惊雷一响,只将那两条走狗吓得趴下。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跟着林天朗,必定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春雨绵绵而下,两条走狗急走躲雨,口中道着:“这鬼地方,没人会来!咱们远处躲雨,瞧着便是。”
刑场周围空旷,没有避雨之地,唯有我身旁的矮墙,马马虎虎可以遮着些。
这正是机会!
如今春雷滚滚,雨声阵阵,即便惨叫,也不会有多明显,更何况,大雨滂沱,街上无人,更是不会有人听到。
这两条狗疾奔而来,我倾身而出,急出一剑,他们来不及叫喊,已被一剑封喉。
武功平平的走狗,不必我花太大的功夫。
收了剑,赶忙奔上刑场。兰卿奄奄一息,血夹着雨水冲刷,击打着她虚弱的身子。
“兰卿,兰卿……”
她还醒着,抬头望我,脸色苍白,露出微微的笑:“皇……皇后……”
“我带你走!”
我抱着她要起来,她扯住我,脸已沉下来,喘着粗气,道:“此处……此处必定有埋伏,皇后……皇后快走!”
我眉头微微一皱,听得些许稍动,一种不详的涌上来。
抬头,见着台下,不知从何处窜出十几个人来,已将我与兰卿围住。
我认得她们,是洛神女。
她们一个个单膝跪地,道着:“恭迎皇后回宫!”
我知道她们会来,早便知道。
缓缓起身,将剑出,对向台下诸位。脚踏步而去,随即见得兰卿封了身上死穴,我一惊,她已是将性命都交托。还未来得及思索,她跃起,已在我之前冲出去。
“皇后,快走!”
她这一句,夹着雨声,却异常清晰!
周围洛神女十几位洛神女冲上去……
兰卿没有兵刃,兰卿受了重伤,兰卿她……
她以血肉之躯挡住利刃,十几把剑顺着她的心脏进去,鲜血喷涌而出。
“兰卿!”
我忙奔过去,剑被拔出,她倒在血泊之中,雨无情肆虐,激荡着心灵。
我将她抱起,放在怀里,她眉头皱着,用手去推我,道:“皇后,快逃,快……快……”
她的手掉下去,没了气息。
脑子一片空白,忆起的都是往昔。
初次相见,被千变女郎追杀,她救我性命,后因苦肉计,她失了作为女人的标志,云国皇宫,她第一次背叛林天朗放我,再之后便是如今……
为救我出逃,她受木驴之刑、犬奸之刑,如今又被剑穿心。
兰卿,为我而死!
呵呵……她死前还是要我快逃,而我……
我根本就没打算走,至始至终,我心下念的只是出皇宫,联合姜然而已。我,骗了她,我在利用她!
迷迷糊糊之中,听得一句:“阿烟,该回去了!”
远处,见林天朗撑伞而来。
这个,畜生,凶手!
怒气而起,我抓起地上的剑向林天朗刺去。剑未触及,一道黑影闪过,已将我手中的剑夺下,身后的两位洛神女上前,一把将我抓住。
林天朗向我缓缓而来,我尽力挣脱,汗与雨夹杂而下。
他将伞为我撑上,右手去拂我的脸,我扭了头,怒道:“别碰我!”
“阿烟是怪我杀了兰卿?”
我吼着,声音在雨中空灵:“她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林天朗出生入死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呵呵……”
林天朗将伞扔了,向身旁的洛神女使个眼色,洛神女将我松开。
我没有剑,唯有头上的簪子,取下,向林天朗刺去。
林天朗早知我会如此,已一把将我抓住,簪子掉在地上,他拉我到兰卿身前。
斗大的雨点击在尸体上,她那张脸,苍白如纸,没一丝血色。
这是具尸体,兰卿已经是尸体了。
林天朗将我的头压着对向兰卿,道:“阿烟,你看清楚,兰卿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你若不逃,她便不会死。她,是你害死的!”
兰卿,是我害死的?是,她是我害死的。
“不止兰卿,包括姑姑、黎倾、张嬷嬷……”
“你轻信林甲,姑姑是为你的愚蠢送的命;你娇纵蛮横,黎倾是为你的任性送的命;你不听人言,张嬷嬷是为你的固执送的命……”
“听清楚了吗?他们都是因你而死,阿烟,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们,害死了你的亲人,朋友,害死了那么多爱你的人。”
他们,是我害死的?
林天朗将我抓起来,对向他,道:“对了,还有卢不羁,还记得卢不羁是怎么死的吗?”
脑海中映着他被千刀万剐的情景,血淋淋,一片一片的肉被割下,白的骨显露,红的血如瀑布泻下。
夏轻,他是因我对林天朗的恨而死。
“将人带上来!”
雨渐渐小了,我听得一阵哀嚎,远处一群官兵正押着十几个宫女太监而来。
他们求饶,喊着“皇后救命”……
我认得他们,是我嫁来黎国时随我一同过来的云国宫人。
寻儿,我的贴身宫女,也算做从小到大的姐妹,从人群中跑出,向我哀求:“皇后,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她也只奔出几步,又被人扯着头发抓回去。
林天朗将我抱在怀里,拂着我的头,温柔之中带着的是利刃,道:“阿烟,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向你保证,再不会有人为此送命,但你若还想逃…他们……”
他目光凌厉,望向他们,道:“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我抬头望他,眼泪蒙蒙。
呵呵……这便是林天朗,当初我深爱着,以为嫁给幸福的男人?如今却要用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威胁我,逼迫我,折磨我……
我踉踉跄跄爬起来,望了眼兰卿的尸首,望了眼那无辜的宫人。当初心下的那腔热烈已被消磨,后剩的火苗也被这场大雨浇灭,如今心如死灰……
“扑通”一声,跪在林天朗身前,似玩偶一般,道:“我再也不逃了,求湛帝,放了……放了他们!”
他十分满意的抚着我的头,道:“这才是我的阿烟!”随后,将我一把抱起。
我没有反抗,望着兰卿的尸体远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兰卿,放心,此行,我会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