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死讯
燕三爷只觉侄儿的这些话在他心口扎出了无数血洞,只是从那血洞涌出的不止有汩汩鲜血,还有累积了几十年的无数憋屈。
这些年他就似一匹负重前行多年的牲口,而这些无情的指责无疑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真是累极了也受够了,终于抬起头,红着眼,咬着牙道:“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我就是个窝囊废!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生母就是个婢女出身的姨娘,她只是我祖母拿来膈应我嫡母的工具,她从来都不受父亲待见,而我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我也曾试过为自己争一口气,可我试过了,结果呢?结果就是被我那好大哥变本加厉地欺负,揍得连命都快没有!
二哥是为我出了头,嫡母和父亲也严惩了他,可无人知道他在人前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背地里看我的眼神却一直都凶狠无比!我知道他恨不能杀了我,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这样做!
当时我们都还是孩子,你自己是个孩子时,身边有你祖母护着,不也还是选择了演戏来保全你自己吗?
而我呢?我生母从来就没把心放在我身上,父亲对我更是爱答不理,我从小到大就爹不疼娘不爱,一个能护着我的人都无,我若不是把自己变成那般胆小懦弱,你以为我能活到几岁?
再说柳氏跟徐太史的那事,我是发现了她们的问题没错,可当时我那个好大哥可是这侯府的世子爷,还有那个徐太史又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国舅爷!国舅爷你懂吗?!
你以为我当时把他们的事捅出来,你祖父祖母就会信我吗?不会的!不会有人信我!就算他们心里相信,面上也肯定会装着不信,不仅不信,他们还会想方设法把这事给掩下去,再把揭发了此事的我给毫不犹豫地打发走!
之后世子爷还会是世子爷,而我却极可能会被安排到什么边远小县城当差。甚至等我带着妻儿离开,我一家就会被惨遭灭口,死得悄无声息!”
他越说越激愤,是他平生绝无仅有的样子。
其实他也不是这么容易激动的人,只是这些话压在心里许久,他只觉不吐不快,本能就脱口出来。
可是激愤过后,心底便涌上了浓浓哀伤。
其实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过得这般悲哀吧......
想着,双眼忽的就似进了沙子般难受,也再没了说下去的劲头。
是啊,真是太没劲了!在这样的家里活着实在是太没劲了!
正难过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将一条帕子递到了他的跟前。
他不觉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泪。
他讪讪接过那条帕子,待他擦罢眼泪,一杯热茶又被递了过来。
他只觉鼻头再次一酸,动容着伸手接过。
待茶水一口一口下肚,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深深叹了一气,“春哥儿,你这么聪明,肯定明白我说的绝非是我在自己吓自己。也许换了你你会有许多办法处理,可我不是你,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你说我胆小懦弱,我认。但你说我忘恩负义,我却不能苟同!我若真的忘恩负义,我早就为我那好大哥鞍前马后了,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可我不想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我宁愿活得窝囊无用毫无地位,也不想与之为伍。
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粉饰自己的错,你要那样想我也没有意见,毕竟我确实自私又不堪,也的确从没为你父亲做过任何事。为此我也很愧疚很自责,时常在夜里辗转难眠,也愈发不敢面对二哥和你。
不瞒你说,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亲近你,因为一看见你我就会想到自己的自私懦弱,就会愧疚得抬不起头,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担心自己会一时没忍住说漏了嘴。
可我又没能力帮你,我若把当年之事告诉你,那不是纯粹在害你吗?我知道你祖母真心护着你,可春哥儿,她除了是你祖母,还首先是一位母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实在拿不准她老人家会如何抉择。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已经愧对你父亲,我不能再让他唯一的儿子因我的冒失而身处险境。”
燕乘春静静听着,一直没有打断,也一直没给他任何回应。
燕三爷似乎也无需他的回应,如此一股脑说完,他终于重新抬头望向对面,扬起个欣慰的笑来,“不过今日我才发现,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你靠自己拼出了一条血路,比我可强太多了。你真的很像你父亲,你父亲有你这个儿子,一定十分自豪十分骄傲!”
燕乘春听着,却是丝毫也感动不起来。
他想要的是父亲自己拍着他的肩膀,用自豪的神情称赞他是他的好儿子,就像小时候那般。
如果三叔当年能挺身而出,父亲本来是能有一线生机的。
可三叔的担心也无可厚非,就是这样的无可厚非,让他可以气可以怒,却无法对其施以什么报复。
他苦笑一声,“三叔,我能理解你说的苦衷,可我能理解你,却还是无法不怨你。不过你放心,我虽怨你却也不会报复你。只是我跟宣平侯之间,是必须有个了断的。
我不期待三叔能帮我什么,但三叔若真像你说的那般对我和父亲存有愧疚,今日面谈的内容还请你保密,接下来也不要对我的动作多加干涉,否则我不介意对付的人里面多加一个你。
我说到做到,我劝三叔不要存有什么侥幸心理,三叔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
侄儿对自己父亲的感情有多深,燕三爷当年可是亲眼看见的,故而也早预料这孩子知道这些事后会怨恨他。
其实不用侄儿怨他,这些年他也一直都在怨怪自己,只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苦涩点了下头,“你怨我也是应该,你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做,不会给你添麻烦。且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也大可尽管说来。我也是说到做到,真心的。”
燕乘春深深望了燕三爷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多说。
等燕三爷离开,燕乘春便叫来衔山,让其安排人暗中留意着燕三爷动静,看他会否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另外又吩咐他再派人留意徐太史那边。
“姓徐的很是奸猾,让派去的兄弟务必要多加小心。”
“是!”
衔山立即领命下去安排,屋中独留下燕乘春自己继续思索方才之事。
有了燕三爷的讲述,当年跟柳氏在一起之人应可以确定就是徐太史无疑。
那么姓徐的只是跟柳氏在一起而已吗?还是说他为了跟柳氏一起,还跟宣平侯合谋对父亲下了毒手?
当年徐朔珩跟柳氏之事一直都没引起过他人注意,可见此人安排之周密,如此一来,恐怕也只有宣平侯知晓当年事情之始末。
可他要如何才能让宣平侯吐露出当年实情?
想着,他下意识望向那装着信件的匣子。
嗯,若把宣平侯下狱,怎么着也能审出些什么来。
可是念头才起,他当即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正值大军凯旋,宣平侯此趟立了不少军功,此种彰显国威、鼓舞士气的时刻,若领军将领爆出此等丑闻,圣上肯定会觉得有损国威,是在他脸上抹黑。
圣上在朝堂事上向来多疑,想必震怒之余,没准还会觉得他是蓄意在这时出手,故意破坏朝堂平衡,最后还很可能会怀疑这是太子授意。就算不会想到太子身上,对爆出此事之人也肯定不喜。
届时为了不损国威,多半会将这事压下待日后再行处置。如此一来,宣平侯肯定会捉紧机会设法开脱罪行。
不行,他那么艰难才得到了这些证据,绝不能轻易把它们交出去就这样被浪费了。
嗯,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他必须寻个合适时机才行。
只是他万没想到,他时机还没寻着,宣平侯出意外的消息就先一步传了过来。
这消息是宣平侯世子加急送回侯府来的。
据说是大军回京途中,在山州灵城扎营歇息。期间,看见灵城有名的雾灵山,酷爱狩猎的宣平侯一时来了兴致,带着心腹上山打猎,结果突遇猛虎袭击。
等世子察觉不对,带人上山找时,宣平侯以及其心腹秦喜已丧命于虎口之下,两人的身体都被咬得残缺不全,幸亏头颅还在,这才确认了尸体身份。
唐太夫人听到消息,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燕乘春是从太子那边得知消息的,之后便有家仆来报老夫人晕倒,他立即就从东宫赶了回去,直奔安宜堂去。
太医很快就被请了过来,又是扎针又是开方子。
燕乘春守在祖母床前亲自伺候,足足守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老人家这才幽幽转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