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隐瞒
其实徐太史跟宣平侯之间有所来往,燕乘春并非今日才知。
事实上,多年前他才做虎韬卫指挥使那会儿就开始暗中调查侯府诸人,当时就曾打听到了这些。
告知他这些的是侯府庄子上的两三个老人,他们以前曾在侯府里头当差,祖父去世后,宣平侯承袭了侯爵,之后就曾对府中下人进行了一次重整,买入了不少新人,同时又将一批旧人或发卖,又或是分到不同庄子上当差,那几人就是在那会儿离开的侯府。
而据那几人所说,宣平侯曾在友人的宴席上跟徐太史一见如故,颇聊得来,之后就时不时邀请徐太史到侯府聚上一聚,吃茶下棋,品鉴古玩,垂钓逛园子,来往颇多。后来父亲受伤回府,同年徐皇后突然崩逝,两人的来往似乎就淡了许多,极少再看见徐太史来宣平侯府做客。
关于这些,他也从祖母和元嬷嬷那里打听过了,确定的确有这么回事。
只是当年打听到这些消息之前,他早已领着虎韬卫帮圣上和太子摸过好些官员的底,其中就包括徐太史。在当时被查过的诸多官员中,此人可是最为干净的一个,也因此很得圣上赞许,也赢得了太子更多的敬重。
有此事在前,加之他知道宣平侯一向喜好交际,于是听到他们两人曾过从甚密的消息也还是没觉出什么特别,更没将其跟父亲关联到一起去。
若徐太史果然跟父亲之事有关,那么以父亲受伤回府后徐太史就极少登门这情况来看,徐太史会否就是在父亲中埋伏一事上帮了宣平侯的忙?
只是徐太史到底在这一桩事中做了什么?自己接下来又能从哪方面入手调查?
以前在虎韬卫时他就查过此人,却是一无所获,足可见此人的谨慎周密,此时再围绕此人调查也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看来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了——
正苦思冥想间,一张面容忽的闪过脑海,随之便有好些细节陆续跟着冒了出来。
是了,他记得自己拿玉佩去试探燕三爷那日,两人从酒楼回来,在府中告别时,这个三叔父曾看着自己有那么一瞬的欲言又止。
他当时就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对方应该还藏了什么事,本想着再找机会套一套对方的话,可后来自己一直忙着其他事,对方也似是有意无意地避着自己,两人连面都没怎么见着,他也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再找对方谈谈。
嗯,看来也是时候邀这位三叔父再聊上一聊了。
......
数日后,问淞馆的书房里头,燕三爷跪坐在矮几前,看着同样跪坐在对面正动作娴熟为自己烹茶的侄儿,心生警惕之余,心情愈发复杂难言。
磨茶注汤,调膏点茶,每一步面前人都做得优雅流畅,极具美感,燕三爷看得愈发瞠目结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竟不知春哥儿点得如此一手好茶,今日当真是刮目相看,好大一个惊喜!”
燕乘春微扬唇角,“三叔之前都未曾来过我这问淞馆吃茶,不知也是正常。”
说着,一盏茶便已点好,被端起放到了燕三爷跟前。
盏中浮白如瑞雪,看着这绝妙的咬盏,燕三爷惊讶难掩,忍不住抬眸朝侄儿深深望去。
燕乘春坦然迎上对方的探究目光,和煦一笑,“三叔不尝尝吗?”
燕三爷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忙收回目光整了整神色,终于端起茶盏来品了一口。
茶香幽幽,沁人心脾,然燕三爷一口热茶下肚,心神却愈发烧灼起来,浑身都有些不大自在。
其实他今儿个并非主动前来品茶的,事实上,就在刚才,他下值回府,本打算回自己院子歇息,结果走到半路就被这侄儿派人给拦了下来,说是近日被太子殿下拉去下棋,遇到了难解的棋局,想就此找他请教一二。
他本想推辞,可想到上回才收了这侄儿一套白玉棋盘,觉得如此小事都推托不见就实在说不过去,最终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来。
谁料一进来他就被请着坐下喝茶,棋子却是一粒都未有瞧见。
“如何?可还入得了三叔的口?”
正惴惴不安着,忽的就有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只是他此时正满心疑惑着,哪儿有什么心情品茶,便只简单道了声“极好”,之后便忍不住再朝四周扫视了下,不解道:“春哥儿,你不是说有难解的棋局想要请教吗?怎的不见把棋局摆上?”
燕乘春喝了口茶,闻言不疾不徐放下茶盏,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笑着回道:“确实是遇到了难解的棋局,只是那棋局拿棋子还真摆不出来。”
燕三爷一怔,眸中疑惑又多了几分,“竟有如此棋局?听着倒是有趣,可既然摆不出来,我又如何帮你解惑?”
“侄儿请三叔过来,自是因为此棋局三叔能解。”
说罢,他伸手打开身旁的一个匣子,将其中一封信拿出来放到了对方跟前,“三叔请先看看这个。”
那封信一看就放了许多年,燕三爷低头瞅了一眼,心头疑惑似雪球般愈滚愈大。
不祥的预感袭来,直觉告诉他此时应该离开。
他飞快想好了说辞欲要推辞,抬眸时却见对方虽亲切笑容依旧,可那笑意明显已不达眼底,甚至还隐隐透出几丝锋芒。
他心里咯噔一下,只觉自己俨然已成了案板上待宰的河鱼,除非照着面前人说的去做,否则他今日是如何都出不了这问淞馆了。
他身子不觉绷紧,终还是把那些推辞咽了回去,任命似地将那封信拆开,拿出里头发黄的信纸展了开来,随着目光扫过上头文字,他瞳孔倏地一震,微沉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这——
他一脸难以置信,唰地抬头震惊望去。
正想问这是否有何误会,结果就见面前人朝他微笑了下,又轻拍了拍其身旁匣子,“我这还有,三叔要否再看几封?还是说三叔已经看好了,已能为侄儿解这棋局?”
年轻人笑容和煦如春风,语气亦如春风拂过蓝天白云,然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燕三爷眼里,却愈发像把闪着寒光的利刃,那利刃正明晃晃横在他跟前,仿佛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直接砍向他的脖颈。
他脊背倏蹿起一股寒意,也确定了那信上之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所以这侄儿哪儿是邀他来解棋局?
分明就是索命来了!
可这信上所说又跟他有何关系?!
信中之事他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得知!
且信上那字迹明显就是他那个好大哥的啊!这小子不拿着这些东西去找自己大伯父算账,跑来找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叔作甚?
想着,莫名就涌上一股委屈,转眼就盖过了之前的忐忑不安。
他把信放下,定定看向自己侄儿,一脸震惊不解,又一脸郁闷憋屈。
“棋局?你这哪是什么棋局!要说是局,那也是好大一盘的生死局!可我从未参与其中,又如何能替你解此局?再说,你手上不是已握住致胜的棋子了吗?你方才也说了,这样的东西你还有好些,既如此,你又何须让我这局外人替你解什么局?”
燕乘春轻笑一声,伸手将那封信拿回来,“三叔当真是局外人吗?”
他一边把信收好,一边笑吟吟道。
燕三爷一怔,“你这是何意?”
说着,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当即一沉,“你这是怀疑我也参与了?”
燕乘春含笑与之对视,“怎么?难道三叔父不该被我怀疑吗?”
燕三爷怔了怔,随之又满心憋屈地冷笑一声,“那你还真是太高看你三叔父我了!竟觉得我这胆小鬼能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
“是吗?”
燕乘春带着审视望他,也终于渐渐收了笑容,“我以前确实觉得三叔是个胆小怕事的,可最近我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拍了拍那装着信件的匣子,扬起抹浅淡的苦笑,“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东西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燕三爷听着,眸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怜惜,随之一惯斯文温和的面容便少见地冷肃下来,眸中更有怒火燃起。
“你这般想自也没错,然我虽不才,在府中亦无甚地位,却也读过圣贤书,晓得礼义廉耻,此等禽兽之举我可做不出来,也不屑去做!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你若信不过我大可以来查我!我知你定有如此本事,反正清者自清,我又何惧?”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燕乘春一直留意着对方神色,已看得十分清楚,对方在此事上自始至终都并无半分心虚,且对方方才看到信上内容时流露出的震惊不似假装,的确是初次知晓实情时的那种模样。
看来这人隐瞒之事并非是跟此事相关。
那他究竟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