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唯一的那家老电影院门口,每到傍晚便成了最热闹的去处。昏黄的路灯下,人流如织。刚下班的工人,赶着看电影的情侣,闲逛的年轻人,还有像苏敏这样寻找一线生机的小贩。
苏敏选择了一个靠近路灯杆、相对不挡道也不易被第一时间驱赶的角落。她没有像旁边卖瓜子的老汉那样吆喝,只是默默地从藤箱里拿出一个旧纸板箱,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二十多个用废旧包装纸做成的头花和发卡,一个个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纸板上。
红的、粉的、黄的、蓝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和蝴蝶结,在昏黄的灯光下,努力绽放着它们廉价却充满心意的光彩。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将自己的“作品”暴露在世人面前。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手心微微出汗。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神却像雷达一样,紧张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尤其是年轻的女性。
最初的半小时,无人问津。好奇的目光倒是不少,但大多是瞟一眼,带着几分新奇,更多的是对这种“纸糊玩意儿”的怀疑和轻视。偶尔有人停下脚步,拿起一个看看,手指捻着那粗糙的包装纸花瓣,撇撇嘴又放下:“这纸做的啊?能戴吗?淋点雨不就烂了?” “多少钱一个啊?看着就不结实。”
质疑声像细小的针,扎在苏敏心上。但她没有气馁。前世六十五年的风霜,早己教会她等待和忍耐的价值。她只是默默地将被翻乱的发饰重新摆好,眼神更加专注地观察着潜在顾客的表情和衣着。
终于,两个穿着蓝色工装、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工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圆脸姑娘的目光被纸板上一个粉白相间的小花发卡吸引住了。
“哎?这个看着挺新鲜!”她蹲下身,拿起那个发卡仔细端详。
苏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同志你好,这是手工做的头花,一分钱一个。”她报出了自己反复斟酌过的价格。一分钱,是大多数人能随手掏出来的零钱,也是她材料成本和手工价值的折中。
“一分钱?”圆脸姑娘有些惊讶,似乎比预想的便宜。她翻来覆去地看,虽然材料是纸,但花瓣层叠,花蕊精巧,配色也清新,比她头上那根光秃秃的橡皮筋好看多了。“纸做的……能戴多久啊?”
“只要不沾水,不使劲拉扯,戴着玩玩儿没问题。”苏敏实话实说,语气诚恳,“就是图个新鲜好看。”
“一分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旁边的同伴笑着怂恿,“我看挺配你的,买一个戴着玩儿呗!”
圆脸姑娘犹豫了一下,看着同伴头上那根同样朴素的橡皮筋,又看看手里这朵别致的小花,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磨得发亮的一分硬币,递给了苏敏:“行吧,给我拿这个!”
叮!
那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硬币落入苏敏掌心,发出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脆的声响!
一瞬间,苏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声音震动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激动和酸楚,瞬间冲上眼眶!这是重生以来,第一笔完全依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不再是前世从牙缝里省下、最终填了无底洞的辛苦钱,而是真真切切属于她苏敏、证明她独立存在价值的钱!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迅速将硬币攥紧,仿佛握着稀世珍宝,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诚灿烂的笑容:“谢谢同志!我给你包一下!”她动作麻利地拿起一小片干净的旧报纸,将那个粉白的头花仔细包好,递给姑娘。
“嘿,还真好看!”圆脸姑娘当场就拆开,别在了辫子上,对着同伴晃晃脑袋,两人笑着走远了。
第一单!成了!
这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又有几个年轻姑娘被吸引过来。一分钱的超低价格,加上确实别致新颖的造型,让她们放下了对材质的挑剔。
“给我拿那个黄色的蝴蝶结!”
“这个红色的小花也不错!”
“哎,那个蓝色的是怎么做的?手真巧!”
苏敏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踏实而充满干劲的兴奋。她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手脚麻利地收钱、递货、介绍。她敏锐地观察着哪些款式更受欢迎(小花束和蝴蝶结最好卖),哪些颜色搭配更讨喜。
小小的摊位前,竟也围拢了三五个年轻姑娘,叽叽喳喳地挑选着,像一群被色彩吸引的蝴蝶。昏黄的路灯下,那些用废纸片做成的花朵,仿佛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光晕。
然而,这份热闹并未持续太久。
“让开让开!都围在这干嘛呢?影响市容不知道吗?!”一个穿着灰色制服、戴着红袖章、一脸不耐烦的城管人员,像一阵不祥的风刮了过来。
原本围着的姑娘们像受惊的小鸟,立刻散开了。旁边卖瓜子的老汉也赶紧把摊子往墙根缩了缩。
苏敏的心猛地一沉,前世那种面对权威的无力感瞬间袭来,但立刻被她压下。她迅速将剩下的头花拢到一起,用旧报纸一裹就想往藤箱里塞。
“说你呢!摆摊的!”城管几步走到她面前,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谁让你在这摆摊的?有执照吗?东西没收!”
“同志,我……我就卖点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占地方……”苏敏试图解释,声音尽量放低放软。
“少废话!自己做的东西就能乱摆摊了?影响交通秩序!破坏环境卫生!没收!”城管根本不听,伸手就要去抓她刚包好的那包头花。
那是她全部的心血!是她的命根子!苏敏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里的纸包,身体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王哥,王哥!消消气!”旁边卖瓜子的老汉见状,赶紧陪着笑脸凑过来,掏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往城管手里塞,“这小姑娘新来的,不懂规矩!头一回!您高抬贵手,就让她走吧!
城管看了看老汉递过来的烟,又瞥了一眼苏敏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包“破烂”,再看看周围确实没造成太大拥堵,脸色稍霁。他哼了一声,接过烟揣进兜里:“看在你老张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再让我看见,连人带货一起扣!”
“哎哎!谢谢王哥!谢谢王哥!”老汉连忙点头哈腰,然后赶紧推了苏敏一把,“丫头,还不快走!等啥呢!”
苏敏如梦初醒,抱着她视若珍宝的纸包,提起藤箱,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那个刚刚带给她短暂喜悦和第一桶金的角落。身后,还能听到城管不耐烦的驱赶声和其他小贩的抱怨。
她一口气跑出两条街,才在一个昏暗的巷口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怀里的纸包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着里面剩下的十几个头花,一枚枚数着掌心那几枚带着汗渍的一分硬币、两分硬币……
总共卖出去九个。收入:九分钱。
九分钱,是她重生后,为自己挣来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财富。虽然少得可怜,虽然过程充满狼狈和风险,但那种掌握自己命运的踏实感,却比前世任何一笔省下的钱都来得汹涌澎湃!
她将硬币仔细地包好,和剩下的头花一起,重新放进藤箱的最深处。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县城深处更繁华、灯光更密集的方向,眼神中没有被驱赶的沮丧,反而燃烧起更旺盛的火焰。
街头不易。但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越走越宽!第一步,她迈出去了,虽然踉跄,但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