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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五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两块八毛七？！就这点？！”
他指着那堆零钱，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王秀芬！你打发叫花子呢？！当初说好的一半！至少也得五块钱！剩下的呢？！”
“孙老板，”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当初赊煤，白纸黑字，只写了‘月底归还欠款’，可没写具体数目。
你说的一半，是口头说的，可有凭证？” 我微微歪头，眼神锐利地刺向他，“至于剩下的钱……孙老板是觉得，我们老两口靠这点钱，一天就能发家致富了？还是觉得，我们藏着金山银山，故意不还？”
我往前逼近一步，虽然身形佝偻矮小，但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却如同实质般压了过去：“我们俩被不孝儿女赶出家门，身无分文，连个遮风挡雨的窝都是五十块钱买的破棚子！
今天第一天支摊，卖一毛五一碗的素汤水，挣这两块八毛七，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孙老板要是不信，尽管搜！搜这破棚子，搜我们俩这身破衣裳！看看除了这把老骨头，还能榨出几两油来！”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话语里透出的那份凄惨、那份挣扎、那份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像重锤般砸在众人心头。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目光，渐渐变了。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同情，甚至是一丝愤怒。
是啊，两个被儿女抛弃、挣扎求生的老人，第一天开张，刚挣了点糊口的钱，就被这样凶狠地逼债……
“孙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一个刚才吃得很香的中年汉子忍不住低声劝道。
“就是，人家老两口也不容易……”
“这大冷天的，第一天开张挣这点钱……”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风向明显变了。
孙老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横行霸道惯了，靠的就是凶狠和人多势众。
但此刻，面对我这个油盐不进、骨头硬得像石头的老太婆，面对周围人群明显偏向我们的舆论压力，他那套惯用的威吓手段，竟然有些使不出来了！
尤其是我那句“白纸黑字”和“搜身”，更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当初贪图卖煤，赊欠时根本没立正式字据！真要闹大了，他也不占理！
“你……你……”
孙老五指着我，气得手指发抖，憋了半天，才恶狠狠地吼道，“好！王秀芬！算你狠！两块八毛七是吧？行！老子收了！剩下的钱，下个月！连本带利！一分都不能少！到时候再还不上……”
他凶狠地环视了一下我们简陋的破摊子和身后的破棚子，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老子说到做到！掀了你这破棚子！砸了你这破摊子！”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堆零钱，胡乱塞进兜里，连数都懒得再细数。那动作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狼狈。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然后猛地一挥手：“我们走！”
两个帮手也悻悻地收起架势，跟着孙老五，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气势汹汹地离开了。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
首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周大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站在原地，挺首的腰背终于微微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手脚冰凉，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刚才那硬顶着的一口气散去，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周围的食客们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
那个劝架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叹了口气，从自己兜里摸索出几张毛票，轻轻放在我们那张破桌子上：“老哥，嫂子……不容易……这点钱，添上吧……算我提前订明天的汤钱。”
有了他带头，其他几个刚才吃了的食客也纷纷默默掏出零钱，一角、两角……虽然不多，但那份无声的暖意，像微弱的炭火，烘烤着我们冰冷的心。
“谢谢……谢谢大伙儿……”周大福挣扎着想站起来道谢，声音哽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对着众人，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平静的笑容：“谢谢大伙儿。明天……明天我们还来。老周火锅，管够！”
人群渐渐散去。破棚子前，只剩下我们老两口，还有那一地狼藉和口袋里仅剩的几枚钢镚儿——那是孙老五嫌麻烦没拿走的零头。
寒风依旧凛冽，但似乎不再那么刺骨。
周大福慢慢爬起身，佝偻着背，默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瓦盆碎片。
我走到破桌前，看着桌面上被孙老五抓钱时留下的油腻指印，还有那几枚孤零零躺着的钢镚儿。
我伸出手，一枚一枚，极其缓慢地、珍而重之地将它们捡起来，握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钱没了。
但摊子保住了。
骨头，没弯。
这口气，争回来了！
我攥紧了那几枚冰冷的钢镚儿，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再抬头时，眼中己没有恐惧，也没有狂喜，只剩下一种比寒冬更坚硬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路，还长。
债，要还。
日子，得一天天挣！
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吹过空荡荡的破桌，吹得周大福单薄的旧棉袄紧贴在佝偻的背上。
他沉默地收拾完地上的瓦盆碎片，又默默地把豁口的粗碗和筷子收拢起来，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空气中残留的辛香火锅味，此刻闻起来竟有些苦涩。
我攥着那几枚冰冷的钢镚儿，硌得掌心发痛，也让我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沉淀下来。
刚才硬顶孙老五的那股狠劲散去，冰冷的现实如同涨潮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地拍打着脚踝。
钱没了。整整一天的血汗，刚焐热，就被生生掏走了。口袋里剩下的，连买一小筐菜叶都不够。
更糟的是，原料！
昨天捡来的那些烂菜叶、萝卜白菜帮子、碎粉条头……己经全部告罄！没有菜，明天拿什么开张？
拿什么还孙老五剩下的债？拿什么填饱我们自己的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