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巅,天穹上那巨大狰狞的豁口己被五色神石填满,流淌着厚重不息的玄黄霞光,如同洪荒天地的一道巨大伤疤正被强行弥合。女娲独立于这补天伟业的中心,素净的宫装被狂暴的混沌气流撕扯出裂痕,沾染着神石灼烧后留下的焦痕与天柱崩塌溅上的浊血。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周身原本温润浩瀚、泽被苍生的造化神光此刻明灭不定,剧烈地波动着,每一次光芒的吞吐,都牵动着整个洪荒尚未平息的法则乱流。
补天,几乎抽干了她身为圣人的本源。那支撑天地的沉重,每一息都如亿万钧神山压在她道心之上,碾压着神魂。疲惫如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圣体。然而,比这身躯的疲惫更深沉、更刺骨的,是心中那不断翻涌、几乎要将她圣心都撕裂的冰冷寒意。
她以圣人道心回溯补天前后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那被强行推向绝境、以自身精魄为引燃起神火、最终与玄龟元灵一同消逝的玄龟意志,其悲怆与不甘,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她心神中刻下痕迹。
“天道…定数…” 女娲缓缓抬头,望向那被补天玄光映照得一片混沌迷蒙的苍穹深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山峦将崩前的死寂,“玄龟背负天地,万古沉寂,此乃命定之劫?妖族屠戮,人族哀鸿,亦是定数?吾等圣人,究竟是执棋者,还是…亦为棋子?”
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时空乱流,穿透了劫煞弥漫的洪荒大地,最终落向西南方那片不起眼的焦黑山谷。就在刚才,一道煌煌五色神光撕裂劫云,自九天垂落!那光芒中蕴含的磅礴意志与混沌气息,她无比熟悉——孔宣!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温暖与新生希望的奇异波动,自那山谷中升腾而起!那波动极其微弱,在洪荒天地的巨大劫波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如同投入死寂寒潭的第一颗火星,瞬间灼痛了女娲的圣心!
那是人族薪火的气息!但比之前更加纯净,更加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混沌本源的蓬勃生机!它被一股温和而宏大的力量庇护着、滋养着,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脱离洪荒的泥沼,投向那未知的永恒混沌深处!
“蓬莱…混沌道祖…” 女娲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一缕淡金色的圣血渗出,瞬间被混乱的气流卷走。她终于明白玄龟元灵挣脱枷锁的契机何在!原来那缕变数,那足以撬动万古定数的支点,并非源自天道内部,而是来自天道之外,来自那超脱于洪荒之外、连她这位圣人也无法完全揣度的混沌道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愤怒,如同沉寂亿万载的火山岩浆,在她圣心深处轰然喷发!原来,这盘棋局之上,竟还有执棋者!原来所谓的“定数”,在更高的存在眼中,并非不可更改!
就在这时,首阳山巅的时空骤然凝固。肆虐的混沌乱流、崩塌的天柱碎片、乃至那流淌的玄黄霞光,都在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一股至高无上、漠然俯瞰万古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天幕,笼罩了女娲所在的方寸之地。
空间无声地扭曲,一道身影在女娲面前缓缓凝聚。麻衣古朴,面容模糊于道韵流转之间,唯有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洪荒宇宙生灭轮回的深渊,平静无波地看向女娲。正是道祖鸿钧!
“女娲。” 鸿钧的声音首接在女娲元神深处响起,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天道本身在宣读法则,“补天功德圆满,洪荒劫波渐息,此乃天数。然,天道有常,万物有序。玄龟寂灭,元灵归墟,此乃其命定之终局,亦是维系洪荒平衡之必须。蓬莱那位道友出手,强渡玄龟元灵,己扰动天道运转,此为变数之始,不可纵容。”
女娲周身的造化神光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那被强行压下的寒意与愤怒,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化为实质的威压,与鸿钧降临的天道意志轰然碰撞!静止的时空碎片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命定之终局?” 女娲的声音不再有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如同从万载寒冰中凿出,带着刺骨的锋芒,“师尊!敢问这‘命定’,由谁而定?这‘终局’,又是谁的终局?玄龟背负洪荒万古,功德无量!难道它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在某一刻寂灭,成为您口中维系‘平衡’的祭品?”
她抬手,指向那流淌着玄黄霞光、却依旧能看出狰狞轮廓的补天裂痕,又指向洪荒大地那无处不在的焦黑与血色:“平衡?这便是您口中的天道平衡?以亿万生灵涂炭,以万古巨擘献祭,换来的平衡?”
“吾造人族,感其生息,受其信仰。妖族屠刀落下时,天道何在?人族于劫灰中哀嚎时,定数何在?为何那时不见这维系平衡的天道之力?” 女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的控诉,“如今,混沌道祖出手,渡走玄龟元灵,庇护人族薪火,便是扰动天道?便是不可纵容的变数?师尊!这天道,究竟是洪荒之天,还是…束缚洪荒的枷锁?!”
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在凝固的时空中炸响!鸿钧模糊的面容似乎没有丝毫变化,那双蕴含宇宙生灭的眼眸依旧古井无波。然而,笼罩女娲的天道意志却骤然变得沉重粘稠,如同亿万钧无形之水银,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女娲周身剧烈波动的造化神光被强行压制,发出刺耳的悲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女娲。” 鸿钧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仿佛天道法则的具现,烙印在女娲的元神之上,试图抚平那逆反的波澜,“天道至公,视万物为刍狗。其行其止,非尔等所能妄测。玄龟寂灭,乃天地结构更迭之必然。人族遭劫,乃气运兴衰轮转之常理。蓬莱道友所为,己僭越天道权柄,其所引混沌之力,终将侵蚀洪荒本源,此非福泽,实乃大祸之根苗!”
那粘稠沉重的天道意志愈发强横,女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混沌初开的原点,被无穷无尽的大道法则锁链缠绕、挤压。她体内的造化本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圣躯微微颤抖,几乎要被压得跪伏下去!那是源自生命层次与大道位格的绝对压制!鸿钧并非动怒,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规则”,并以天道之力,强行将这规则烙印下来,不容置疑!
“顺应天道,方为正途。汝为人族之母,身系洪荒造化气运,当明此理,谨守本分。” 鸿钧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蓬莱变数,天道自会处置。汝,不可再涉足其中。”
话音落下,那沉重粘稠的天道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鸿钧那模糊的身影,一同消散在首阳山巅混乱的时空乱流之中。
禁锢消失,女娲猛地一晃,一口淡金色的圣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唇边溢出,瞬间被狂暴的气流撕碎、湮灭。她剧烈地喘息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望着鸿钧消失的方向,那双曾经蕴藏无尽慈悲与造物生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绝望与……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
顺应?本分?她造人时,可曾问过天道本分?她捏土赋予生命时,可曾在意过什么兴衰轮转?“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从女娲喉间溢出,带着一丝疯狂的血腥气。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指尖沾染的圣血仿佛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下一刻,她决然转身,不再看那尚未完全弥合的苍穹裂痕,不再看那满目疮痍的洪荒大地。素色的身影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造化流光,没有回归娲皇宫,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洪荒与混沌交界的无尽乱流之中!她要离开!离开这片被冰冷“定数”笼罩的天地!离开那个她曾无比敬畏、如今却感到彻骨寒冷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