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老太没有睡。
油灯没点,她就坐在黑暗里,听着两个孙儿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是死寂的村庄。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李老太站起身,拿起院里那根敲锣的木棍。
“当!”
“当!当!当!”
刺耳的锣声,硬生生捅破了村庄的宁静。
院子里很快站满了人。
本村的村民,新来的难民,脸上全是惊醒后的惶恐和茫然。
李老太站在台阶上,手里提着一把铁锹。
她的目光,从每一张脸上刮过去。
“想活命的,都听着。”
人群一阵骚动。
几个刺头难民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沙哑又尖利。
“活命?土地都快干出火星子了,拿什么活?拿命去啃泥巴吗?”
“就是啊,没吃没喝的还不让人睡觉省点力气,多活一天是一天,一个老婆子天天折腾啥。”
“……”
李老太没有看他们。
她只是用铁锹的末端,在地上重重一顿。
“从今天起,所有人,下地开荒。”
“开一亩荒地,记十分工。挖一方土,记一分工。”
“工分,可以换吃的。大人一天三顿,小孩一天两顿。”
“谁要是敢躲懒,或者偷藏一口吃的……”
她终于抬眼,看向那几个说话的刺头。
“我就打断他的腿,把他扔出村子。”
人群死寂。
再无人敢出声。
李老太不再多言,扛起铁锹,第一个走出院门。
她用脚丈量,用铁锹划线。
村子周围那几片长满荆棘和乱石的荒地,被她用一道道笔首的线条,强硬地圈进了自己的版图。
那佝偻的背影,在晨光里,像一柄插进死地的战旗。
“娘的,一个老太太都不要命了,咱们等死吗!”
一个汉子吼了一声,红着眼回家抄起锄头。
“干!”
“天要亡我,我就翻天!”
人群被点燃了。
男人们扛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冲向了荒地。
开荒是地狱。
锄头砸在龟裂的土地上,只留下一个白点。
震得人虎口鲜血淋漓。
“操!这他娘的是地还是铁!”
“哎哟!”
一个村民的锄头磕在硬物上,翻开土,是一块锈烂的铁疙瘩。
“晦气!”他骂着就要扔。
“捡起来。”
李老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所有挖出来的废铁,都集中到村东头。”
村民们不解,但没人敢问为什么。
当天下午,村东头的空地上。
李老太用木炭在地上画出草图。
她指挥着几个汉子,用木头和茅草,搭起一个西面透风的棚子。
又用泥巴垒起一座简陋的炉子,架上风箱。
那些没人要的废铁,被烧得通红,在石砧上被反复捶打。
“淬火!”
“嗤啦——”
白汽蒸腾。
一把断掉的锄头,竟被接续锤打,重新变得锋利。
一个简易的打铁铺,就这么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开始运作。
工具的问题,解决了。
李老太拿出那一百斤“丰收麦”的种子。
暗金色的麦种,得像一颗颗小金豆。
她开始分发种子。
“这地,不能按老法子种。”
村里种地最有威望的钱老农,一首抱着胳膊在旁边冷眼看着。
听到这话,他终于忍不住了。
“李家的,你一个寡妇,懂什么种地?”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深耕刨食,浅种盖土,错不了!”
李老太抓起一把新翻的活土,捻了捻。
“你那规矩,是风调雨顺年的规矩。”
“现在这天,不下雨。你想让种子在地表上晒成干?”
她用脚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沟。
“垄要起高三寸,沟要挖深半尺。”
“点播要深,一穴三粒,覆土要厚。”
“这样种,根才能往下扎,自己去找水喝。”
钱老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一派胡言!伤了地气,颗粒无收,你担得起吗!”
“我担。”
李老太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这样,钱老叔。”
“这块地,你分一半,我分一半。”
“你用你的老法子,我用我的新法子。”
“十天。”
“十天之后,谁的地里苗出不来,或者出得稀疏,谁就认输。”
“输的人,以后在种地这件事上,就得把嘴闭上,听赢的人使唤。”
“你,敢不敢赌?”
钱老农被这番话顶得下不来台,梗着脖子吼道:
“赌就赌!我种了一辈子地,还能输给你个老婆子!”
这场对赌,成了全村人关注的焦点。
大部分人,还是信钱老农的。
他们偷偷地,依旧用着老法子。
李老太也不管,只是带着愿意信她的少数人,严格按照她的新规矩,一垄一沟地种下麦种。
第七天。
钱老农的地里,毫无动静。
而李老太那边的田地里,在那干旱龟裂的土块下。
一片片倔强的嫩绿,破土而出,瞬间消掉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怀疑。
村民们疯了一样冲向自己的田地,学着李老太的样子,连夜挖沟、改种。
钱老农站在自己的地头,看着那片龟裂的土地,又看看不远处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先是煞白,再是铁青,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夜深。
李老太独自在田间巡视。
月光下,麦苗长势喜人。
她走到田地最边缘,靠近村外小路的一处垄沟。
脚步,停住了。
泥土上,留着几个清晰的脚印。
不是村里人穿的草鞋或布鞋印。
是靴印。
鞋底有纹路,踩得很深,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一致。
是行家。
凤来楼的探子。
李老太浑浊的眼中,没有惊慌。
她缓缓蹲下,用手指抚过那片被靴子踩倒的嫩芽。
嫩芽,己经扶不起来了。
她站起身,望向凤来楼所在的方向。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看。
那就给你们,准备一出好戏。
她转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几粒颜色更深、形状也更奇怪的种子。
这是系统给的“神仙薯”里,她特意留下的几颗变异种。
她走到那几个脚印最密集的地方,挖了个坑,将种子,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
埋下了所有人心中名为希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