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光线昏暗,只有楚临渊蒲团下那块大地心玉髓散发着温润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柔光,照亮了不大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玉髓的土腥气、残留的汤药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楚临渊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他身上的玄衣己经换过,但右臂衣袖卷起,露出小臂上那灼灼燃烧的龙纹。
此刻龙纹的光芒己不像前几日那般狂暴欲燃,显得内敛了许多,如同暗涌的岩浆。每一次呼吸,龙纹便随之明暗一次,精纯的煞气与玉髓的生机在他体内流转。
他的侧脸在微光下如同冷硬的玉石雕刻,下颌线紧绷,唯有眉宇间那抹极淡的疲惫,泄露了他并非不知疲倦的机器。
在他对面,谢昭也盘膝坐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布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有洛红衣熬的汤的滋补,不仅修为突破身体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他的膝盖上摊开着一卷略显古旧的空白符纸,旁边搁着那支刻着“楚”字的惊鸿符笔。
那是一支长约七寸的符笔。笔杆材质非金非玉,是一种不知名的暗沉木料,入手温润微沉,带着岁月沉淀的包浆感。
笔杆尾部,靠近笔斗的位置,深深镌刻着一个凌厉的“楚”字。刻痕边缘有些毛糙,显然并非名家手笔,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用力过猛,像是用刻刀硬生生凿出来的,与符笔本身古朴内敛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这正是谢昭的本命符笔——惊鸿。
谢昭指尖无意识地着笔杆上那个“楚”字刻痕。
刻痕很深,指腹能清晰感受到每一道凹槽的边缘。
他的目光有些失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半晌,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咕哝了一句:“呵…师兄那个冰坨子,估计早忘了…” 语气带着点惯常的调侃,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自欺欺人。
谢昭没有立刻画符。他只是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着符笔上那个刻痕。
桃花眼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后怕、自责、对仙盟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洞府内很安静,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楚临渊缓缓睁开了眼。寒潭般的眸子落在谢昭身上,看着他苍白的手指抚过符笔上的“楚”字,看着他低垂的、带着脆弱感的眼睫。
“伤如何?” 楚临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冷冽,却少了平日的冰渣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谢昭指尖一顿,抬起头,撞进楚临渊的目光里。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却显得有些勉强:“死不了。洛师妹那碗汤,劲儿够大。”
他拍了拍胸口,那里血符印记的位置,“就是这里,还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像是被那银锁抽走了点魂儿似的。”
他本是随口自嘲,却见楚临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楚临渊的目光落在他胸口,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那道暗金色的印记。
“神魂有损?” 楚临渊的声音沉了几分。
“没…没那么严重。” 谢昭连忙摆手,不想让他担心,“就是有点虚,缓缓就好。画几道固魂符的事儿。” 他拿起惊鸿符笔,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金色符力,点在符纸上。
然而,笔尖刚触及符纸,他手腕便是一颤,体内的符海似乎被无形地搅动了一下,那丝符力瞬间溃散,在符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
“啧…” 谢昭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甩了甩手腕,试图驱散那种无力感。强行引动血符燃魂的反噬,远比他嘴上说的要麻烦。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谢昭身体一僵。
楚临渊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一股精纯、冰冷、却又带着大地温厚气息的灵力探了进来。
那灵力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他体内狂暴的符海核心,只在受损的经脉和略显萎靡的神魂外围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探查着他的伤势。
冰冷的触感从手腕蔓延开来,谢昭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楚临渊扣得更紧。
楚临渊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痒感。
“别动。” 楚临渊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命令的口吻,气息拂过谢昭的耳廓。
谢昭僵住了,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临渊指尖传来的那股带着玉髓温润的龙煞之力,冰冷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这股力量在他受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如同冰泉浸润过干涸的河床,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感,驱散了神魂深处那种空落落的虚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石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细微声响。楚临渊专注地探查着,眉头时而微蹙时而松开。
谢昭则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感受着那冰冷触感下传递来的、无声的关切和力量。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似乎也被这奇异的氛围冲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临渊才缓缓松开手。他收回灵力,目光重新落在谢昭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神魂震荡,符海不稳。静养,勿动符力。” 他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
谢昭看着手腕上被捏出的淡淡红痕,又抬眼看了看楚临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那点烦躁和无力感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拿起惊鸿符笔,这次没有强行凝聚符力,只是用手指细细描摹着笔杆上的纹路,低声道:“知道了,师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临渊右臂上依旧灼灼的龙纹,又落到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上,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呢?那招…代价不小吧?”
楚临渊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沉浸入调息之中。但谢昭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闭眼之前,那冰冷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谢昭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他没再追问,只是将符笔轻轻搁在膝上,学着楚临渊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开始缓缓搬运体内那被汤药滋养过、又被楚临渊的灵力梳理过的气息。
昏暗的石室里,两人相对而坐,各自调息。玉髓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他们,空气中只剩下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洞府外隐约传来铁牛搬动石头的闷响、苏糖清脆的指挥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劫难过后,归墟宗最平凡、却也最珍贵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