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戴斗笠的人是谁?
野竹林里的布谷叫第二遍时,沈微的指甲在验尸箱锁扣上掐出月牙印。
她望着斗笠人消失的山道转弯处,喉结动了动——那抹影子走路时足尖先着地,步幅均匀得像丈量过,这不是流民该有的步伐,倒像...
"小虎。"她弯腰拍拍缩在柴堆后的少年后背,少年脖颈上的泥垢被月光照得发亮,"跟着他,别靠太近,记清他往哪座山坳拐。
要是他发现你——"她指尖点了点少年腰间别着的竹哨,"吹三声,我马上来。"
小虎吸了吸鼻涕,把破棉袄往肩上提了提。
他看了眼沈微腰间明晃晃的验尸箱铜锁,突然伸手拽住她袖口:"姐,那斗笠人...身上有股子铁锈味,像我爹当年在铁匠铺干活时的味儿。"
沈微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昨夜验那具被盗匪砍死的商队护卫尸体时,刀伤里嵌着极细的铁屑——刘大石的喽啰用的是锈刀,可这斗笠人身上的铁锈气更淡,更沉,像浸过油的精铁。
"去吧。"她揉了揉少年的乱发,"记着踩草窠,别踩碎石。"
小虎猫着腰钻进夜色,草叶在他脚边簌簌轻响。
沈微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边缘,转身往村口药铺走——她要去"采购"的药材,其实是双眼睛。
村口老槐树下的药铺门板虚掩着,沈微掀开门帘时,檐角铜铃"叮"地轻响。
柜台后打盹的老药工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沈姑娘?
这时候来抓药?"
"我娘咳得厉害。"沈微从袖中摸出个粗布包,"赵婆说用枇杷叶配点贝母管用。"她边说边往门外挪步,余光瞥见斗笠人正站在药铺斜对面的酒肆前,斗笠边缘的黑纱被风掀起,露出半张下颌——那道伤疤从耳垂斜贯到嘴角,像条扭曲的蜈蚣。
机会来了。
沈微攥紧药包,故意踉跄着往酒肆方向撞去。
她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上斗笠人的手臂,指尖顺势擦过对方腰间——隔着粗布外袍,她摸到了硬邦邦的轮廓:刀鞘。
刀鞘上的鱼鳞纹压得她指腹生疼,这不是普通百姓佩的柴刀,是官刀。
"对不住。"她垂着头后退两步,声音发颤,"小、小的眼拙..."
斗笠人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子。
沈微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那双眼像淬了冰的深井,没有温度,却藏着锋锐的光。
她心跳漏了一拍,却在转身时笑得更怯:"您...是来投宿的?
安远驿还有空房。"
"不必。"斗笠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找人。"
沈微攥着药包往驿站走,掌心全是汗。
她绕过村口的磨盘时,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浮现——那是她昨夜偷偷抄录的驿站过往官差名录,其中"赵少衡"三字被红框标亮。
名录里说这位大理寺差官惯用鱼鳞纹乌木刀鞘,而刚才那道伤疤,与卷宗里"三年前追捕盐枭时被砍伤"的记录严丝合缝。
原来不是盗匪的同伙,是官府的人。
那刘大石说的"上面的人要活的货",难道指的是...
驿站马厩里,刘大石被麻绳捆在柱子上。
他原本涨红的脸此刻泛着青,见沈微进来,立刻挣扎着往前扑:"沈小娘!
我都说了那批货是给山匪的,您放了我吧!"
沈微蹲下来,验尸箱"咔嗒"打开。
她取出银制探针,在刘大石眼前晃了晃:"山匪?
可我今早看见官府的人了。"她故意把"官府"二字咬得极重,"他们说要查近三个月经过安远驿的'活货',你猜...他们会先审谁?"
刘大石的喉结滚动两下,额角的汗滴砸在地上:"您、您怎么知道官府的人?"
"我不仅知道他们来了,还知道他们带了文书。"沈微用探针挑起刘大石一缕头发,"文书上写着,包庇要犯同罪。
刘大哥,你说...是你这条命金贵,还是你背后那位大人的名字金贵?"
"别!
别逼我!"刘大石突然嚎起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那位大人是...是..."他猛地闭上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你们最好别碰他!
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微的手指在探针上轻轻一弹,金属颤音刺得刘大石缩起脖子。
她合上验尸箱,转身要走时又停住:"刘大哥,你闻闻这是什么味儿?"她掀开箱盖,腐肉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涌出来,"这是我今早验的那具商队护卫的尸体,他身上的刀伤...和三年前赵少衡追捕盐枭时留下的刀痕,一模一样。"
刘大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在柱子上,声音细得像蚊子:"是...是赵大人的私兵。
那批'活货'...是被他劫的官银。"
沈微走出马厩时,天己经蒙蒙亮。
她摸了摸衣襟里那张记着"赵少衡"名字的信笺,又摸了摸系统界面上的"痕迹对比"模块——该确认的都确认了,现在需要的是...
"微儿。"
虚弱的唤声从东厢房传来。
沈微快步走进去,就见母亲倚在床头,苍白的手正抚着被角。
晨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得她眼尾的皱纹像道浅淡的河。
"娘,您怎么起来了?"沈微忙扶她躺下,"大夫说您得静养。"
沈母握住女儿的手,指腹还带着病中的凉意:"娘听见你和那盗匪说话了。"她笑了笑,眼角泛着水光,"我女儿啊,小时候连杀鸡都怕,现在却能和狼崽子们斗。"
沈微的鼻子突然发酸。
她想起流放路上母亲咳血时还在给她梳头发,想起母亲把最后半块饼塞进她手里时说"娘不饿",想起昨夜母亲烧得迷糊还在念"微儿别怕"。
"娘,苦吗?"她轻声问,"跟着我过这种日子。"
"傻丫头。"沈母用指节蹭了蹭她的脸,"你爹被押走那天,我摸着你后颈的小痣想——只要我女儿还能站着,还能替我们找公道,这日子就不苦。"她咳嗽起来,沈微忙轻拍她后背,却见她笑着抓住女儿的手腕,"微儿,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种的那株太阳花?
被暴雨打趴下了,可第二天又挺首了茎秆。
你啊,就是我和你爹的太阳花。"
沈微别过脸,让晨风吹散眼眶里的热意。
她握紧母亲的手,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等太阳花结籽那天,我要让所有踩过它的人,都抬头看它开花。"
东厢房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马蹄声。
沈微推开窗,就见山道上腾起一片黄尘——二十余骑玄甲骑兵正往驿站而来,为首者戴斗笠,黑纱下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谁是沈微?"
冰冷的声音穿透晨雾。
沈微放下母亲的手,替她掖好被角,然后转身走出厢房。
她站在驿站门口,望着那骑黑马的斗笠人缓缓逼近,风沙卷起她的衣角,像面猎猎的旗。
"我就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在骑兵队伍里激起细微的骚动。
斗笠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系统图像库里的"赵少衡"。
他盯着沈微,目光在她腰间的验尸箱上顿了顿,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朱印的文书:"沈微,大理寺奉圣谕查案,你涉嫌窝藏盗匪、私验官尸,跟我回京城。"
沈微望着他腰间的鱼鳞纹刀鞘,突然笑了。
她知道,这场由血与锈拉开的戏码,终于要唱到最紧要的那折。
而她手里的验尸箱,不只是剖尸的工具,更是剖开这混沌世道的刀。
风卷着沙粒打在驿站木牌上,"安远驿"三个字被擦得发亮,像双终于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