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狭窄的河岸继续下行。脚下的路径越发逼仄,最险的一段,只容一人后背死死抵住冰冷湿滑的岩壁,脚尖在下方凸起的石块上小心探路,一寸寸往前挪蹭。
粗粞的岩面摩擦着背包的帆布,发出沉闷的刮擦声。脚下不远处,地下暗河在幽深的岩隙间流淌,水声低沉而持续。空气冰冷,带着岩石和深水特有的气息。
这路径固执地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八戒喘着粗气,后背紧贴着岩壁,侧着身子一点点蹭,忍不住低骂:“操…这破路,跟钻地缝儿似的没完没了?老子感觉骨头缝儿都往下坠了三尺!腿肚子首抽抽!”
赵岳峥也紧贴着岩壁,小心挪动着。
抹了把脸,蹭掉额头的汗水和岩壁的湿气,凝神感受着,那透骨的湿寒感明显减弱了,隐约透出一丝温意。“温度在回升,水流看着更宽更急了,前面估计又有暗河汇进来。小心点。”
顿了顿,头灯的光束扫过下方那片在黑暗中涌动的、反射着微光的水面,“这种地方…说不定有活物。”
八戒一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点虚弱的期盼:“猴哥,你说的活物,能填肚子不?老子都多久没有好好吃顿刷羊肉了,压缩饼干嚼着跟锯末似的。”
赵岳峥哼了一声,头灯的光柱扫过八戒的脸:“行啊,就怕到时候不是你吃它,是它觉得你这身五花肉够开荤。就你这分量,够人家消停啃半个月了。”
“啧,猴哥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八戒不满地嘟囔,“老子正是泡妞的大好年华,放着城里花红柳绿不享受,跟着你不是钻地宫就是钻这不见天日的石头缝儿,尽跟土坷垃石头蛋子较劲了…哎?”
话还没说完,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向前方扫去,光束刺破了前方的黑暗,落在不远处的岩壁上。“猴哥!看那儿!好像…有个凹进去的洞?”
赵岳峥顺着光柱看去。果然,前方约二十米开外,紧贴水面的岩壁上,向内凹陷进去一大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洞入口。那洞口比他们所在的河岸略高一点,黑黢黢的,看不清深浅。
“走,过去看看。”赵岳峥沉声道。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洞口略高的平台,弯腰钻了进去。洞内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出几度,湿冷的空气也变得温润了些。洞壁表面光滑,触手温凉,像是被水流长期冲刷过的卵石。
赵岳峥的手指抚过光滑的石壁,开口道:“这里地气汇聚,倒是个埋骨的好地方。等你死了,我就给你塞这儿,保证你尸首万年不腐,说不定哪天遇到机缘,你就原地成仙了。”
“猴哥,你这一天天能不能少咒我。”八戒没好气地回嘴,头灯的光柱在洞里乱晃。
突然,光束定格在洞内靠岩壁的一处角落。八戒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猴哥!快看!这长着个玩意儿!绿油油的,是不是啥宝贝啊?”
八戒几步凑过去,蹲下身仔细瞧。只见一片奇异的暗紫色藤蔓从岩缝里钻出来,藤身有小臂粗细,表面布满疙疙瘩瘩的瘤节,不见叶子。它的根系深深扎进岩缝深处,仿佛与石头长在了一起。
在藤蔓纠结的顶端,开着几朵形状诡异的惨白色花朵。那花朵褶皱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乍一看竟真有几分模糊的人脸轮廓,有凹陷的眼窝,有隆起的鼻梁,还有一道向下咧开的缝隙,如同嘴巴。
“哎猴哥!”八戒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点异想天开,“你看这花,像不像长着鼻子眼睛?该不会是人参果树吧?要真是那宝贝,老子可不走了!就在这儿守着等它结果,吃一个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赵岳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惨白人脸般的花朵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这形态特征,与他在家看的那本泛黄的卷宗里的看到的蚀心藤与人面孢插图几乎一模一样——!卷宗里用潦草的字迹警告过,此物有毒,其花苞喷吐的雾气能乱人心智!
“八戒快离开那!那东西有毒!”赵岳峥厉声喝道,同时身体己经向前冲去。
话音未落,其中一朵离八戒最近的人面孢,那道咧开的缝隙骤然扩张,一股浓稠的、带着奇异甜腻感的紫色烟雾猛地从中喷射而出!距离太近,烟雾几乎是兜头盖脸地喷了八戒一脸,瞬间钻进了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口鼻之中!
“呃……!”八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吸入那紫雾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变得一片赤红,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
紧接着,一声充满暴戾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炸开:“姥姥!你以为你是汉代将军,爷爷就打不过你了?!你他娘还我猴哥命来!”这吼声在石洞里嗡嗡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完全失去理智的八戒,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在赵岳峥身上,仿佛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绝的蛮力,首挺挺地朝着赵岳峥猛撞过来!
赵岳峥心头剧震,根本来不及多想,只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试图格挡。然而,八戒那一身常年锻炼出来的腱子肉,在疯狂状态下爆发出的力量远超平时。
两人的身体一接触,赵岳峥就感觉自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侧面撞上,双臂的格挡如同螳臂当车,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贯入体内!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赵岳峥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双脚离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坚硬的洞壁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了位。
赵岳峥靠着洞壁滑落下来,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咳…咳咳…八戒!是我!你他妈看清楚!倒反天罡了你!”赵岳峥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后背骨头传来的剧痛,嘶声吼道,试图唤醒八戒的神智。
心里却是一片冰凉:那该死的卷宗只画了图写了警示,根本没提中了这人面孢的毒雾该怎么解!
陷入幻觉的八戒似乎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或者说,在幻境里,赵岳峥的声音或许正是那“汉代将军”的挑衅。
八戒喉咙里嗬嗬作响,赤红的眼睛里只有狂暴的杀意,没有丝毫停顿,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气势汹汹地再次扑来!
赵岳峥心里暗自庆幸,陷入这种狂暴幻觉的八戒,似乎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攻击本能,否则,今天怕是要被这呆子拍死在这。
赵岳峥顾不上后背的疼痛,狼狈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八戒沉重的一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各种念头电闪而过:
硬绑? 不可能!八戒现在的力气大得吓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冲上去硬扛只会被撕碎。
敲晕? 风险太大!且不说能不能找准位置、用多大力度才能瞬间放倒一个陷入狂暴的壮汉而不造成永久伤害,就算侥幸敲晕了,躺在这布满毒物的洞里,谁知道那毒雾会不会继续侵蚀他的神经?万一真给敲傻了…那本来就傻,再没脑子了,那可真是老母猪上树-没辙。
一时之间没想到方法,只能和八戒在这洞里绕圈跑,可这洞就这么大,能跑到哪里去?迟早得被发狂的八戒追上,万一被撞到那人面孢或者暗河,还不得死翘翘。
“你姥姥的!有种别跑!跟你八戒爷爷磕一下子!”八戒的咆哮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像头狂暴的野兽追着赵岳峥不放。
赵岳峥心一横,顾不上多想。一边狼狈地躲避着八戒狂暴的冲撞,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背包侧袋里扯出仅剩的半截尼龙绳。
绳子冰冷湿滑,快速在绳头打了个活结,做成一个简易的绳套。
“妈的,拼了!”心中暗骂一声,不再后退,反而转身朝着暗河边缘跑去。脚下湿滑的岩石让他踉跄了一下。
八戒那被幻象驱使的庞大身躯果然紧追不舍,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蛮力猛冲过来。
赵岳峥看准时机,在即将被撞上的瞬间猛地矮身向侧面扑倒!同时,手腕用尽全力一甩,湿漉漉的绳套如同一条灵蛇般脱手飞出,精准地套向八戒的腰腹!
八戒冲势太猛,根本收不住脚,整个人就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栽去!
“噗通——!”
水花剧烈地溅起。八戒那沉重的身躯像块石头一样,首首地砸进了墨绿色的暗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
尼龙绳瞬间绷紧,另一头死死攥在趴在岸边的赵岳峥手里。
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八戒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的意识上。那层蒙蔽心智的紫色幻雾仿佛被这极致的冰冷瞬间冲散。
“咕噜噜…咳咳!!” 八戒猛地呛咳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
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冰冷的河水中下沉,腰间还被什么东西勒着。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勒在腰间的绳子,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岸边挣扎游动。
多亏了身上这件特制的恒温服,要不然今天这么折腾,身体早他妈垮了。
“呼…呼…咳咳!”八戒像条落水狗一样,狼狈不堪地扒着岸边的岩石爬了上来,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打颤,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吐出呛进去的河水。
抹了把脸上的水,又惊又怒地看向还攥着绳子另一头的赵岳峥:“猴…猴哥!你…你干啥玩意儿?!我正瞅着那宝贝人参果呢!你…你把我丢河里干啥?想…想独吞啊?!”
赵岳峥这才松开绳子,撑着膝盖站起来,后背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没好气地骂道:“我独吞你奶祖传的腌菜坛子!让你别他妈乱动!你被那鬼东西喷出来的毒雾糊了一脸,追着我往死里捶!要不是老子反应快,今天就得让你活活捶散架了!”
“啥…啥毒雾?啥人面孢?”八戒一脸茫然,冻得嘴唇发紫,“你…你刚才不还说死这挺好,尸体万年不烂吗?” 脑子还没从冰冷的刺激和之前的幻觉中完全回神,有点懵。
“烂你奶奶的大猪腿!”赵岳峥气得抬脚作势欲踹,八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岳峥收回脚,从背包里翻出防毒面具扔给他,“少废话!赶紧戴上!跟我来!”
八戒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看赵岳峥脸色铁青,也知道事情严重,不敢再贫嘴,手忙脚乱地戴上了防毒面具。
重新回到蚀心藤跟前。在头灯的光柱下,那扭曲的人面孢和狰狞的藤蔓显得更加诡异。赵岳峥眼神冰冷,抄起工兵铲:“把这祸害根儿的玩意儿,给我连根捣烂!”
八戒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看到赵岳峥这副模样,加上刚才自己莫名其妙掉河里,也猜到是这鬼植物搞的鬼,一股邪火顿时窜了上来。
“操!敢坑你八爷爷!”骂骂咧咧地抡起自己的工兵铲,照着那粗壮的藤根和扎进岩缝的根系,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猛砸猛砍!
“哐!哐!嚓啦!” 坚硬的铲刃与藤根、岩石猛烈碰撞,火星西溅。粗壮的藤蔓在两人合力下很快被剁得稀烂,汁液流了一地,散发出更难闻的气味。根系被从岩缝里硬生生刨了出来,露出了下面一个被钻出来的、拳头大小的黑洞,深不见底。
八戒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跑回暗河边,吭哧吭哧地从水里捞出一块棱角分明、沉甸甸的玄武岩石块,费力地抱回来,对准那个被根系钻出的黑洞,狠狠地塞了进去,还用脚使劲跺了跺,确保塞得严严实实。
赵岳峥这才把刚才他中毒发狂、攻击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八戒听完,眼睛瞪得溜圆,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肋骨和后腰,再看看地上那摊被剁得不成样子的藤蔓残骸,一股被戏耍的憋屈感涌上心头。“操!敢情是这破玩意儿害老子出这么大洋相?还我人参果!”
八戒越想越气,对着那堆烂藤又是狠狠几脚猛踹,仿佛不解恨似的。
最后,干脆抄起工兵铲,把那堆稀巴烂的植物残骸一股脑全铲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走到暗河边,用力甩进了翻滚的河水里。“滚你妈的蛋!”看着残骸被浑浊的河水卷走消失,这才觉得胸口那口闷气顺了些。
原本的计划是今天找到地下湖泊,探查那地渊的入口。
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尤其是赵岳峥硬挨了八戒那一下结结实实的撞击,此刻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都在隐隐发酸,肌肉更是沉重得像灌了铅。
赵岳峥后背被撞的地方还在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肌肉发紧。
赵岳峥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心里清楚得很:要不是身上这套特制的护甲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今天至少得断一两根骨头。想到这无妄之灾,一股无名火又拱了上来。
重重地把背包掼在地上,没好气地冲八戒道:“你奶奶的!别愣着!赶紧把帐篷支起来,火堆点上!”说着,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小块用防水纸包着的固体燃料,看也不看就朝八戒甩了过去。
八戒自知理亏,刚才自己那副疯魔样差点把猴哥捶废了,现在哪敢有半句怨言。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手脚麻利地接过燃料块:“哎!好嘞猴哥!您歇着!这点活儿包我身上!”屁颠屁颠地开始清理地面,找相对干爽平坦的地方支帐篷,又从背包里翻出折叠柴火炉和引火物,把那块宝贵的固体燃料小心地放进去点燃。
稳定的蓝色火苗很快升腾起来,驱散着洞里的湿气。
两人就着压缩饼干和凉水草草填饱了咕咕叫的肚子,身体被火堆烤得稍微暖和了些,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
八戒觑着赵岳峥脸色似乎缓和了点,这才从自己湿漉漉的防水袋里(幸好里面的烟没湿透)小心翼翼地摸出两支皱巴巴的烟。
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贱笑,殷勤地把其中一支递到赵岳峥面前:“猴哥,辛苦了辛苦了,来根儿解解乏?抽完了您先好好歇一觉,前半夜我守了,养足了精神再找那破湖!”
赵岳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还是伸手接过了烟。八戒赶紧凑过去,帮他点上。
各自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冰冷的肺里打了个转,疲惫感似乎真的被暂时压下去了一丝。橘红色的烟头在昏暗的洞穴里明明灭灭,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暗河沉闷的流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