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冰冷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银针,从沉甸甸的铅灰色天幕中无声垂落,敲打在窝棚顶腐朽的茅草和破烂的兽皮上,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寒风如同无形的鬼手,裹挟着湿冷的潮气,从棚顶的破洞、墙缝的裂隙中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舔舐着每一寸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洛清秋蜷缩在窝棚最里侧、相对干燥些的角落。
身下垫着厚厚的、还算干燥的麦草,身上裹着那床新买的、略显粗糙但厚实了许多的旧棉被。
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息如同永不熄灭的篝火,在丹田和心脉处稳定地盘踞着,散发着恒定的暖意,顽强地抵御着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的湿寒。
虽然无法完全隔绝环境的酷烈,却让她不至于像往常那样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棚顶破洞处漏下的雨水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沿着墙壁蜿蜒而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湿泥的腥气,以及垃圾堆方向被风雨吹送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酸臭。
窝棚入口处,那半扇用歪斜木梁虚掩着的门板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弱摇曳的火光,伴随着木头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是隔壁的独臂老李。
他佝偻着背,蜷缩在自家窝棚门口一个勉强能避雨的凹陷处。
面前用几块石头垒了个小小的火塘,里面燃烧着几根潮湿的、冒着浓烟的朽木树枝。
跳跃的火苗不大,却顽强地驱散着一小片黑暗和寒冷,映照着他那张布满风霜沟壑、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苍老脸庞。
火光下,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袖管无力地垂落着,左臂仅存的半截手臂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火堆,试图让那微弱的火苗燃得更旺些。
昏黄的光晕透过门缝,在洛清秋这边的泥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老李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神采。
他拨弄着火堆,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囔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着薄薄的棚壁在对洛清秋说话。
“……这鬼天气……冻得骨头缝里都冒寒气……”他嘶嘶地吸着冷气,往火堆前又缩了缩,仅存的左臂环抱着自己,“……这破地方……比棺材板还透风……”
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和柴火的噼啪声。
老李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洛清秋窝棚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隐晦的提醒:
“……丫头……”他含混地唤了一声,仿佛怕惊扰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听老李头一句……出了风头……更要当心尾巴……”
洛清秋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门缝透来的那点微光。
“……坊市执法队那帮大爷……”老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管啥?只管明面上闹得凶的……打烂了摊子,惊了贵人……他们才出来吆喝两声……罚点钱……了事……”
他顿了顿,往火堆里添了根半湿的树枝,浓烟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可这青石镇的水……浑着呢……”他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黑虎帮那帮孙子……心黑手更黑……明着打不过……暗地里的阴招……嘿嘿……”
他发出一声干涩、带着无尽嘲讽和一丝寒意的怪笑。
“……下绊子……泼脏水……偷鸡摸狗……背后捅刀子……甚至……悄没声地让你‘消失’在这烂泥塘里……也不是没可能……”
他抬起仅存的左手,用枯树枝般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不到的泥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什么,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丫头……你那一拳……是痛快……是解气……可也把自个儿……推到风口浪尖上了……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盯上你了……”
“……”洛清秋在黑暗中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在雨夜的背景音中几乎微不可闻。
老李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嘟囔着,像是在倾吐积压己久的郁气,又像是在传授某种残酷的生存法则:
“……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走路别光看脚下……睡觉也得睁半只眼……值钱的东西……捂严实了……睡觉都别离身……”
“……别信那些跟你套近乎的陌生人……指不定就是来摸你底细的……”
“……尤其……离那些黑虎帮的狗崽子远点……他们冲你笑……比哭还吓人……”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雨夜中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洛清秋依旧沉默。黑暗中,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
老李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她将每一句带着血泪教训的提醒,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
手指无意识地着放在枕边的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警醒。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空气湿冷粘稠。
坊市的喧嚣在泥泞中复苏,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
洛清秋再次踏入坊市。
她脚步沉稳,目光却比往日更加锐利、更加警惕。
如同老李所言,她不再只关注脚下的泥泞和前方的活计,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雷达,时刻扫视着西周的角落、人群的缝隙、以及那些光线昏暗的巷道入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来自黑虎帮的窥探——似乎比昨天更加密集、更加粘稠。
她不动声色,依旧接了一个帮人运送几捆药材到西街的短途跑腿活。
报酬是半块温热的杂粮饼。
她扛起药材捆,步伐平稳地穿行在拥挤嘈杂的街道上。
就在她完成任务,抄近路返回,拐进一条相对僻静、两侧堆满废弃箩筐和烂木板的狭窄小巷时——
异变陡生!
两个身影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鬣狗,毫无征兆地从巷子深处一个堆满垃圾的拐角后面闪了出来!正好堵住了狭窄通道的去路!
正是昨天跟在刀疤脸身后的那两个混混!一个脸上带着未消的淤青,眼神凶狠;另一个身材稍矮,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哟!这不是咱们青石镇新出的‘女金刚’吗?”
脸上带伤的混混抱着膀子,斜倚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假笑,声音刻意拉长,带着轻佻的腔调。
“大清早的,这么勤快?给谁跑腿呢?”
矮个子混混也嘿嘿干笑两声,眼神却不住地往洛清秋身后瞟,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其他人跟来。
洛清秋脚步顿住,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没有说话。
体内的温热气息似乎感应到了外界的敌意,悄然加速了流转。
“怎么?哑巴了?”
带伤混混见她不答话,脸上的假笑收敛,眼神变得阴鸷起来,往前逼近一步,一股浓烈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
“豹哥让我们哥俩来问问你……”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滑腻的毒蛇,在洛清秋单薄的身躯上来回扫视。
“……那天晚上……打飞刘莽那傻大个……用的什么妖法?嗯?力气那么大?该不会是……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宝贝’吧?”
他刻意加重了“宝贝”二字,眼神里充满了贪婪的试探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矮个子混混也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色厉内荏。“就是!老实交代!豹哥说了,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或者……告诉我们东西在哪儿……以后在青石镇,我们黑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然……”
他眼中凶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洛清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冰封的寒潭!
她依旧没有说话,但身体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微微调整了一下重心。
握着木棍的右手五指缓缓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平静的眼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冷冷地刺向带伤混混的眼睛!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力,瞬间笼罩了狭窄的巷道!
带伤混混脸上的阴笑猛地一僵!
他仿佛被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刺中了心脏,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刘莽那歪斜碎裂的下巴和如泥的惨状!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矮个子混混更是被洛清秋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洛清秋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她左脚如同钉子般猛地踏前一步!鞋底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身体的重心瞬间前倾!一股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般的凶猛气势,随着这一步轰然爆发!
没有怒吼!
没有废话!
只有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和那如同铁钳般骤然握紧的拳头!
带伤混混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
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无形的、足以撕裂他喉咙的利爪正扑面而来!所有的狠话和威胁都被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他怪叫一声,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踉跄退去!差点撞在身后的矮个子混混身上!
“你……你等着!”带伤混混脸色煞白,指着洛清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利扭曲。
“豹哥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
他撂下狠话,再也不敢停留,拉着同样面无人色的矮个子混混,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转身,仓皇地冲出了巷口,消失在坊市嘈杂的人流中。
狭窄的小巷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砸在泥水坑里发出的“滴答”声。
洛清秋站在原地,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方才瞬间爆发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
刚才那一步前踏和气势凝聚,虽然并未真正出手,但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此刻放松下来,肩胛和手臂的肌肉群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拉紧后又松开的酸胀感。
然而,就在这酸胀感传来的瞬间——
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
它如同最忠诚的仆从,立刻分出一股更加活跃、更加温煦的暖流,精准地流淌向肩胛和手臂那些微微酸胀的肌肉纤维深处!
暖流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阵清晰而舒适的温热酥麻感!
如同无数只最灵巧的小手,在轻柔地按摩、抚慰着那些因瞬间紧张而略有僵硬的肌束!酸胀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和……一种仿佛被加固过的、更加柔韧有力的感觉!
这感觉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
洛清秋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松开的手掌。
指关节处因用力而泛起的微红正在迅速消退。
她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短暂的、因高度戒备和力量凝聚带来的肌肉微颤,此刻己被那股温热的气息彻底抚平。
甚至……手臂挥动间,似乎比之前更加流畅自如?
系统……似乎在刚才那场未遂的冲突后,自发地强化了她应对紧张和爆发时的身体状态?如同经历了一次微小的淬炼?
她握了握拳,感受着筋骨间传递的力量感,眼神更加沉静锐利。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冰冷的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她不再停留,提起靠在墙边的木棍,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出了这条阴暗的小巷,重新汇入了坊市喧嚣而危险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