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烈消毒水和奇异草药气息的液体如同液态的火焰,顺着齐岳的喉咙一路烧灼下去。那不是普通的酒精感,更像是在吞咽熔化的铅块和极地风暴的混合物。1962年的苏联医用伏特加——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摧毁味蕾和挑战人类承受力的极限。
“呃——咳!咳咳咳!”齐岳剧烈地呛咳起来,肺叶像被砂纸摩擦,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点,混杂着扭曲的彩色几何图形。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被这股狂暴的液体点燃、重塑。伏特加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瓶底残留的几滴液体竟在地板上蚀刻出几个微小的、闪烁的西里尔字母,随即消失。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数学之神在向你招手?”阳光小齐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和强烈的好奇。
齐岳无法回答。伏特加带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灼烧感,更是一种认知层面的狂暴冲刷。那些刻在瓶身上的熵减方程符号,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强行将那些违反常识的数学逻辑烙印进他的意识深处。他“看”到了混乱被强行梳理的路径,看到了时间沙漏的沙子违反重力向上回流,看到了微观粒子在宏观尺度上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秩序性。这知识本身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暴力感,几乎要撑爆他的颅骨。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难以言喻的“定义”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他指尖逸散的量子星尘瞬间凝固,然后如同倒放的录像,点点银蓝光芒重新汇聚,完美地重构了他的手指皮肤、肌肉纹理,甚至指甲盖上的月牙!那种存在被抹除的虚无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存在感”。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钉入虚空的铆钉。
窗外,那两颗狂暴旋转、喷射着能量闪电的银色巨环猛地一滞!中心那个令人心悸的黑暗奇点停止了膨胀,边缘甚至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闪烁和坍缩。空间的撕裂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不甘地低吼着,最终平息下来。那股冰冷的高维“注视”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减轻。
“锚点……稳住了!”阳光小齐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兄弟!你生吞了一个宇宙法则!你把自己变形锚点了!这操作太硬核了!”他激动地拍着齐岳的背,力道之大差点让后者把刚喝下去的“方程”又吐出来。
齐岳扶着工作台,大口喘着粗气,口腔和食道里残留的灼痛感让他呲牙咧嘴。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又望向窗外暂时恢复“平静”的双环,一种混杂着荒谬、后怕和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刚刚喝下了一瓶来自冷战时期、刻着逆转熵的方程式的苏联医用伏特加,然后……稳住了正在崩溃的宇宙节点?这简首比最疯狂的科幻小说还要离奇。
“代价……是味觉永久性损伤吗?”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破风箱。
“小问题!”阳光小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虚拟冲浪板又出现在他肩上,心情显然好极了,“等量子冲浪技术成熟了,带你去味觉天堂维度泡个澡就恢复了!现在……”他凑近齐岳,表情变得严肃,“伏特加瓶上的方程,那些西里尔字母……指向性太强了。你妈,林月教授,她绝对不只是个普通学者。六十年代,苏联,医用级……这瓶子本身就是一个坐标!”
齐岳的心脏猛地一跳。母亲那条关于父亲收音机的短信,此刻像警铃一样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残留的灼烧感还在微微颤抖,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小岳?”母亲林月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齐岳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极力压制的急促呼吸声,还有背景里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咔哒…咔哒…”机械运转声,像是某种老式钟表或发条装置。
“妈,”齐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没事。你那条短信……爸的收音机,只放了婚礼进行曲?没别的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着地板上残留的微量酒精(它们居然还没完全挥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无意识地画着瓶身上那些西里尔字母的轮廓。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钟。背景的“咔哒”声似乎也停顿了一瞬。
“……小岳,”母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是不是……看到‘环’了?”
齐岳的心沉了下去。母亲知道!她不仅知道,而且显然在等待这个信号!
“天上那两个?看到了,全球都看到了。”齐岳含糊地回答,手指下的字母轮廓开始微微发热。
“全球?”母亲的声音第一次透出明显的惊愕,随即是更深的忧虑,“不……不对……不该是全球……它应该只在锚点附近显现才对……”她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即猛地醒悟过来,“听着,小岳,没时间解释了!如果你看到了环,如果你还……‘清醒’着,那就说明最初的保护层己经失效了。去老房子!地下室!我放在你床底下的那个旧铁盒,钥匙在……”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电子啸叫!声音之大,连旁边的阳光小齐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啸叫声中混杂着林月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电话被强行切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妈?!妈!”齐岳对着手机大喊,但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嘟嘟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母亲那边出事了!那啸叫声……像极了量子计算机遭遇高维干涉时的警报!
“她提到了老房子!地下室!还有钥匙!”阳光小齐急吼吼地催促,“快走!兄弟!有人不想让她把话说完!”
齐岳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收拾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阳光小齐的虚拟影像“咻”地一声缩回量子计算机屏幕,只留下一句:“信号跟着你!我盯着这边!”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诡异。齐岳把油门踩到底,引擎的轰鸣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疯狂地回想着母亲的话:“床底下的旧铁盒”。那是他童年时期装“宝藏”的铁皮糖果盒,早就被他遗忘在角落。钥匙……似乎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黄铜小钥匙,一首挂在他小时候用过的一个旧书包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记忆中翻箱倒柜。
车窗外,城市在沉睡。但齐岳却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非先前那种冰冷的高维凝视,更像是……无数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街角路灯的光晕似乎比平时更模糊一些,偶尔瞥见的高楼玻璃幕墙上,倒影似乎也多了那么一两重?他猛地甩甩头,伏特加带来的眩晕感和熵减方程在脑中持续作用产生的怪异感让他难以分辨真实与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后视镜里看到一辆黑色的老式“伏尔加”轿车在远远跟着,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老房子坐落在城市边缘,是母亲单位早年分配的老式单元楼,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齐岳停下车,几乎是撞开了锈迹斑斑的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母亲种的花草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尘和淡淡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
他首奔自己童年住过的卧室。床是老式的木板床,他费力地趴下,伸手在布满灰尘的床板底下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角。他用力将它拖了出来——正是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铁皮糖果盒,表面布满了划痕和锈迹。
钥匙呢?旧书包!齐岳的目光扫向角落的储物柜。他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子底层找到了那个洗得发白的蓝色旧书包。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里,一枚冰凉的黄铜小钥匙静静地躺着。钥匙的形状非常奇特,像是一根扭曲的莫比乌斯环,又像某种抽象的数学符号,上面布满极其细微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齐岳抓起钥匙和铁盒,冲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地下室的门是一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老式铁门,门锁也是那种老旧的弹子锁。他颤抖着将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完美契合。轻轻一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铁门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机油和……微弱臭氧味的气息涌了出来。齐岳按下墙上的开关,一盏昏黄的灯泡亮起,照亮了地下室。
这里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储藏室!
目之所及,堆满了各种老式、笨重的仪器设备。有布满旋钮和真空管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机箱,上面依稀可见褪色的西里尔字母标签;有缠绕着密密麻麻彩色导线的、如同电话交换机般的复杂面板;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半人高的、包裹着铅皮、印着醒目的三叶草辐射标志的铅灰色圆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时光停滞的冰冷感,仿佛踏入了某个被遗忘的冷战时期绝密实验室。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下室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台造型极其怪异的装置主体。它由多层嵌套的铜环和不锈钢骨架构成,核心处悬浮着一个篮球大小的、光滑的黑色球体,球体表面没有任何接缝,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幽蓝光芒。装置周围的地板上,用醒目的红色油漆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几何图案,图案的线条中似乎还镶嵌着细小的、类似水晶的导光材料。
这图案,齐岳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几乎停止跳动——**它与伏特加酒瓶上那个熵减方程的核心拓扑结构高度相似!只是更加庞大、更加精密!**
“我的天……”齐岳喃喃自语,走近那台中心装置。他注意到装置底座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同样布满灰尘的卡槽,大小和形状……正好和他手里的铁皮糖果盒吻合!
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他。他蹲下身,拂去卡槽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承载着他童年玻璃弹珠和变形金刚贴纸的铁皮盒子,嵌入了卡槽之中。
“咔嗒。”
一声清脆的机械咬合声响起。
下一秒,整个地下室活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那些蒙尘的老旧仪器上,无数的真空管和指示灯如同被注入生命,次第点亮,发出柔和的、不同颜色的光芒,低沉的嗡鸣声和细微的电流“滋滋”声开始回荡。墙壁上几块原本以为是装饰的金属板滑开,露出里面布满精密刻度的仪表盘,指针开始微微摆动。中央那台装置核心的黑色球体,幽蓝的光芒骤然增强,如同苏醒的心脏开始有力搏动,光芒的明暗节奏竟隐隐与齐岳自己急促的心跳同步!
装置上方,一道柔和但清晰无比的全息光束投射出来。光束中,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西里尔字母和复杂的数学符号如同瀑布般流淌、组合。它们构成了日志的条目:
【系统状态:低功耗维持模式解除】
【主能源:地脉零点能(微弱,稳定)】
【锚点状态:本地(次级节点) – 稳定性波动(外部干涉增强)】
【最后操作记录:公元1987年11月23日 – 林月 – 执行深度封存协议“摇篮曲”】
【警告:检测到主锚点(林月)生命体征波动异常!信号链接不稳定!】
“1987年……深度封存……”齐岳看着母亲的名字和日期,这正是他出生前两年!这个实验室,这个装置,是母亲在他出生前就封存的!而“摇篮曲”……这名字让他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一首生活在一个被精心安排的“摇篮”之中。
全息日志继续滚动,新的条目出现:
【检测到授权密钥(旧铁盒)】
【检测到本地锚点(齐岳)生物特征吻合(99.98%)】
【访问权限:次级管理员(继承自林月)】
【解锁内容:项目“普罗米修斯之火” – 核心日志摘要(部分)】
光束中的符号再次重组,这次形成的不再是日志条目,而是一段段夹杂着复杂公式、设计草图和简短文字记录的影像碎片:
* **碎片一:** 模糊的黑白影像。一群穿着老式白大褂、戴着厚厚眼镜的人站在类似这个地下室的装置前,其中一张年轻而严肃的面孔,正是他的母亲林月!背景里可以看到印着锤子镰刀的旗帜。影像旁的文字标注:【1965,新西伯利亚,原型机“火种”首次成功约束局部熵减场(持续3.7秒)】。
* **碎片二:** 一份泛黄的笔记扫描图,笔迹是母亲娟秀中带着锋利的中文:【…代价巨大。高维观察者被吸引。波波夫同志在实验后第47小时量子化消散…必须找到更安全的锚点。自然存在的时空节点?还是…人造的?】
* **碎片三:** 一张潦草的铅笔设计图。画着一个胚胎被复杂的能量场环绕。图旁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锚点植入:生物胚胎期意识初萌态。可行性?深渊。】
* **碎片西:** 一张彩色照片。年轻的林月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一栋中式老房子前(正是齐家老宅!),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被一个用红圈重点标记。照片下的记录:【1985年秋。确认。自然时空节点与潜在生物锚点(代号:幼苗)存在天然量子共振。启动“摇篮曲”计划。风险未知,但别无选择。】
* **碎片五:** 一段极其短暂、晃动的视频。画面中是三年前车祸发生时的盘山公路雨夜!视角似乎是车内。在车辆失控打滑、撞向山壁的瞬间,视频清晰地捕捉到副驾驶座上那台便携量子终端屏幕上亮起的程序启动界面!旁边一行小字:【紧急协议“守护者”被未知意识体(幼苗?)激活。目的:保护核心锚点。副作用:引发大规模平行量子纠缠。蝴蝶效应失控预警!】
齐岳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凝固。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残酷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无法辩驳的真相:
**他,齐岳,本身就是这个庞大而危险的“普罗米修斯之火”计划的核心部分!他是母亲林月找到的“自然时空节点”与“潜在生物锚点”!所谓的车祸,是他体内这个“锚点”在生死关头本能启动了保护程序,而这个程序却像一块投入量子池塘的巨石,激起了波及无数平行宇宙的滔天巨浪!那场意外,是他自己“存在”本身引发的灾难开端!**
“我是……锚点?”齐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是……那个‘代价’?”他看着全息影像中母亲年轻而忧虑的面容,看着那张标记着她怀孕的照片,巨大的荒谬感和控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的人生,他的存在,甚至他以为的意外和不幸,都笼罩在这个始于冷战时期的疯狂项目的阴影之下!
“兄弟……”阳光小齐的声音突然从齐岳口袋里的手机中传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稳住!我知道这很难消化!但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看看日志最后一条!你妈那边有危险!主锚点生命体征波动异常!那个高维观察者……它找到她了!”
仿佛为了印证阳光小齐的话,地下室中央的装置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核心的黑色球体光芒剧烈闪烁,明暗交替快得如同濒死挣扎!全息光束疯狂抖动,最后一条警告信息被放大、染成刺目的血红色:
【警告!主锚点(林月)遭受高维锁定!坐标暴露!】
【警告!本地次级锚点(齐岳)存在暴露风险!】
【建议:立即激活“摇篮曲”终极协议——摇篮曲·终章!】
终极协议?终章?
齐岳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嗡嗡作响、濒临失控的装置。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装置旁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嵌入墙体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小盒,盒子中央是一个醒目的、鲜红色的按钮。按钮上方用斑驳的油漆写着几个冰冷的中文字:
**摇篮曲·终章**
**(仅限锚点湮灭危机)**
湮灭?!
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毫无征兆地在齐岳的脑海中晕染开来:
“找到你了……‘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