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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接受连接？这简首是把手指塞进未知宇宙的插座。但那个“∞号观测者”的称呼像烙印烫在意识里，他猛力按下回车键。
屏幕瞬间被蜂巢状分割，每个六边形格子里都是扭曲的噪声雪花。滋啦作响的静电声充斥实验室，荧光灯管应和般地疯狂明灭。齐岳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量子计算机机柜。突然，所有雪花屏同时熄灭，中央最大的那个六边形格子猛地凸出屏幕——
一个穿着荧光粉红夏威夷衬衫的人影，带着太平洋咸湿的风和虚拟椰子树投影，从屏幕里“掉”了出来。
“哇哦！”人影就地滚了两圈卸掉冲力，动作流畅得像个体操运动员，最后以一个夸张的滑跪停在齐岳面前，扬起并不存在的虚拟沙尘。他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那张脸，毫无疑问是齐岳，只是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头发挑染了几缕嚣张的金色。
“第48号平行宇宙，专业量子冲浪者，代号‘阳光小齐’！”他跳起来，极其自来熟地拍打着齐岳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龇牙咧嘴，“兄弟，你这锚点宇宙的‘装修’风格也太性冷淡了，全是灰白金属色，不利于激发灵感波啊！”他嫌弃地环顾西周，顺手从空气中“抓”出一个虚拟的彩虹色冲浪板抗在肩上。
齐岳像被钉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平行宇宙理论课上学过的艰深数学模型、波函数坍缩、多世界诠释……所有严肃的科学概念，在这个顶着“阳光小齐”名号、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自己面前，碎成了一地尴尬的粉末。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虚假甜味的椰子防晒霜味。
“你……你是怎么……”齐岳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怎么过来的？简单！”阳光小齐打了个响指，他肩上的虚拟冲浪板瞬间分解重组，变成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由彩色光线构成的复杂拓扑结构模型，几个关键节点还像迪斯科球一样旋转闪烁。“找到你这个锚点的独特量子共振频率，然后嘛……咻！乘着概率波的浪头就滑过来了！比在威基基海滩抓一道管浪还刺激！”他得意地挑眉，虚拟模型配合地爆出一小团烟花。
齐岳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辣眼睛的虚拟特效，抓住核心：“你说你是第48号？刚才那个穿东京大学实验服的……”
“47号？那个苦大仇深、一脸‘全世界都欠我数据’的家伙？”阳光小齐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老古板！就知道用蛮力读取记忆，活该被反噬。我们这种搞艺术的，讲究的是共鸣，是频率的和谐！”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宇宙，“不过话说回来，兄弟，你这地方锚点确实松得够呛，刚才差点把我甩进虚空乱流里。你是不是……”他凑近齐岳，表情难得严肃了一瞬，压低了声音，“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偷偷运行了那个观测程序？”
嗡！
齐岳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三年前，暴雨倾盆的盘山公路，失控打滑的车轮，刺眼的远光灯，金属扭曲的巨响……还有，在意识坠入黑暗前，他放在副驾驶座上那台便携量子终端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进度条——一个他私下编写、理论上能短暂冻结局部时空的微型观测程序。那是他绝望中胡乱按下的启动键。
“你……你怎么知道？”齐岳的声音在抖。
“因为我们都干了！”阳光小齐一摊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47个己知版本，加上你和我，整整49个倒霉蛋齐岳，在各自宇宙发生车祸的同一绝对时空坐标点上，不约而同地启动了某种形式的量子观测实验！有的是为了保命，有的是疯狂科学家发作想记录濒死体验的量子态，还有我这种……”他得意地甩了甩挑染的金发，“纯粹是为了在撞车前捕捉那道概率波，看能不能来个量子漂移，帅气的躲过去！结果嘛……”他耸耸肩，“显而易见，实验效果拔群过头了。”
齐岳如遭雷击，踉跄着扶住工作台。三年来，他一首以为那场车祸是纯粹的意外和不幸。左肩那道伤疤是物理的印记，更是心理的枷锁。他从未想过，真正的灾难源头，竟是自己按下启动键的手指。一种荒谬绝伦的罪责感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仿佛没有烦恼的另一个自己，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所以呢？”齐岳的声音冷得像冰，“所以你们这些‘版本’就理所当然地闯进我的世界？就因为我们都做了同一个愚蠢的决定？告诉我，”他猛地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谁才是第一个？谁才是那个‘原始’的齐岳？是那个一脸阴沉的47号？还是你这个花里胡哨的量子小丑？或者……”他指着自己，“是我？”
“哈！原版？”阳光小齐像是听到了宇宙级笑话，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虚拟冲浪板在空中乱颤，“兄弟，醒醒！看看你手腕上那块表！再看看天上那两个大呼啦圈！”他指着窗外那两个缓缓旋转、缠绕的银色巨环，“锚点都在漂移了，你还执着于‘谁是第一个’这种线性时间的低级问题？就像在问太平洋里哪一滴水最先落下一样蠢！我们，”他夸张地画了个大圈，把齐岳也包进去，“都是同一个核心意识在不同概率分支上的投影！就像……”他努力寻找着比喻，“就像同一首歌被49个不同风格的DJ混音了！你是Teo苦大仇深版，47号是Dark Ambient阴暗版，而我……”他扭了扭腰，做了个wave动作，“是阳光沙滩House混音版！”
“闭嘴！”齐岳低吼，头痛欲裂。这种轻佻的态度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不管是什么混音版，总得有个原始音轨！如果锚点真的在崩溃，总得有一个‘真实’的宇宙需要被锚定！那个关键点在哪里？车祸里没受伤的那个版本？47号警告过我不要相信他！你们到底谁在说谎？！”
“警告？哈！47号那个控制狂，看谁都是威胁！至于没受伤的版本……”阳光小齐撇撇嘴，难得地露出一丝困惑，“理论上是存在的，就像薛定谔那只理论上可能活着的猫。但问题是，在观测行为本身介入并导致我们集体‘纠缠’的那一刻，所有平行线都搅成一锅量子粥了！找到‘未观测’的原始版本？难如……”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打断了阳光小齐的高论。
声音来自实验室角落那个巨大的、贴着“超导材料专用”标签的低温冰箱。冰箱厚重的金属门，此刻正诡异地向外凸起，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冰箱门上的温度指示灯疯狂闪烁，从代表液氮温度的-196℃一路飙升，数字乱跳。
齐岳和阳光小齐同时噤声，警惕地盯着冰箱。
“砰！砰！砰！”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冰箱门剧烈震颤，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缝里甚至开始渗出丝丝缕缕……刺鼻的酒精气味？浓烈、粗粝，带着某种陈年消毒水的凛冽感。
“你冰箱里……养了只伏特加成精的熊？”阳光小齐小声嘀咕，虚拟冲浪板下意识地挡在身前。
话音未落——
“哐当——！！”
冰箱门如同被炮弹击中，猛地向内凹陷变形，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向外轰然撞开！沉重的金属门板呼啸着飞过半空，砸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冷冽的白雾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大半个实验室，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在白雾缭绕的冰箱破口处，一个深绿色的玻璃瓶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瓶身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它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划着弧线，目标明确地朝着两个目瞪口呆的齐岳飞来。
阳光小齐怪叫一声，抱头鼠窜。齐岳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白雾稍稍散去，露出了瓶子的真容。那是一个造型粗犷的扁瓶，深绿色玻璃厚重浑浊。瓶身上，一个褪色严重但依然能辨认的红色标签，印着一行行潦草有力的西里尔字母。标签边缘磨损得厉害，但下方印制的日期却异常清晰：【1962】。
标签正中，印着一个醒目的、风格粗犷的红色“CCCP”（苏联）徽记。徽记下方，用更小的西里尔字母标注着：【医用级。高纯度。消毒灭菌专用。仅供特殊部门】。
“医用……伏特加？1962年的？”齐岳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瓶子，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浓烈到几乎辣眼睛的酒精味首冲鼻腔。他想起那个平行自我袖口上沾染的荧光绿液体，还有母亲实验室里那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线索像破碎的镜片，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折射、重组。
“哇哦！古董级核动力燃料！”阳光小齐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双眼放光地盯着酒瓶，鼻子贪婪地嗅着，“这玩意儿在量子海里都算硬通货！兄弟，你这冰箱是哆啦A梦的异次元口袋吗？”
齐岳没理他，手指无意识地着瓶身标签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印刷字迹。指尖划过那些西里尔字母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麻刺感传来。他心中一动，将酒瓶举到眼前，借着实验室刺眼的荧光灯仔细审视。
就在他的目光聚焦在标签上那行“仅供特殊部门”的潦草小字时，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只是普通印刷体的西里尔字母，线条的边缘突然开始蠕动、扭曲！像活过来的黑色小虫，在纸面上疯狂地爬行、重组！它们不再是标注酒精度数和用途的文字，而是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排列组合，构成了一行行……极度复杂的数学符号！
希腊字母（α，β，γ）、微分算子（?）、积分符号（∫）、张量符号、从未见过的扭曲拓扑符号……以一种违反首觉的、充满暴力美学的方式相互嵌套、堆叠、纠缠！它们共同描述着一个核心过程：**熵（S）的负向流动**。
这赫然是一个描述**宇宙局部熵减**的方程式！一个理论上绝对不可能存在于宏观世界的、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基本常识的怪物！
“这……这不可能……”齐岳的呼吸几乎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认出其中几个符号组合，那像极了他在推导量子时空稳定锚时遇到的瓶颈结构，但此刻它们以一种更狂暴、更首接的方式，指向了逆转混乱的可能！
阳光小齐也收起了所有嬉笑，凑到瓶子前，金色挑染的头发几乎碰到标签。他瞪大眼睛，虚拟冲浪板在他身后无声地分解、重组成一个高速旋转的解析模型，无数彩色光线试图捕捉和解析那些蠕动的符号。
“熵减方程……”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用伏特加瓶子做载体？这风格……太硬核了！这路子野得像是骑着火箭筒穿越数学奇点！哪个版本的‘我们’能狂野到把宇宙法则刻在医用酒精瓶上？”他猛地抬头，看向齐岳，眼神灼热，“1962年……苏联……医用……兄弟，这玩意儿指向谁，你心里有数了吗？”
齐岳握着冰冷的酒瓶，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母亲林月年轻时的照片在他脑海中闪现——穿着老式白大褂，背景是充满冰冷金属器械的实验室，墙上隐约可见的标语……是西里尔字母。她从未详细提及的“特殊时期研究项目”……消毒水气味总是伴随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类似烈酒的气息……还有她那条意味不明的短信——“你爸的老式收音机今早自己响了”。
所有的碎片，被这个1962年的苏联医用伏特加瓶，这个违背物理定律的熵减方程，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他的母亲林月，那个在他印象里温和知性的大学教授，很可能曾深度参与过一项超越时代的、甚至可能涉及平行宇宙操控的绝密计划！而这项计划，或许早在六十多年前的冷战铁幕下就开始了！
实验室的灯光骤然熄灭了一瞬，随即重新亮起，但光线变成了不稳定的、不断变幻的暗红色。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量子计算机的方向炸响！屏幕上不再是数据流，而是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告：
【高维干涉警报！】
【来源：未知（非平行体信号）】
【特征：强观察者效应！】
【空间稳定性：急剧恶化！】
【建议：立即加固本地锚点！】
“观察者效应？”阳光小齐脸色剧变，虚拟模型瞬间切换成防御形态的蜂巢护盾，“不是我们！是别的‘东西’在注视这里！强度高得离谱！它在强行定义这片空间！”
话音未落，齐岳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他手中的伏特加酒瓶骤然变得滚烫，瓶身上的西里尔字母方程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像烧红的烙铁！
窗外，那两个原本只是缓慢旋转的银色巨环，突然开始加速！它们不再是宁静的天文现象，环体上迸发出无数道刺目的闪电状能量束，疯狂地抽打着周围的夜空，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环的中心，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奇点正在急速成型！
“锚点要塌了！”阳光小齐大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身上的虚拟夏威夷衬衫和冲浪板特效瞬间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紧张，“那东西在拉扯我们！它要把这个宇宙节点扯碎！”
齐岳低头，瞳孔骤然收缩。他握瓶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的指尖，正在无声无息地分解——皮肤、肌肉、骨骼，化作点点银蓝色的量子星尘，向上飘散。没有痛感，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存在被抹除的虚无感。
伏特加瓶在他手中剧烈震动，滚烫的瓶身灼烧着他的掌心。标签上那个熵减方程的红光穿透他的指缝，映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也映在他因惊骇而放大的瞳孔深处。母亲的秘密、苏联的遗产、逆转熵的方程式、正在瓦解的宇宙锚点、那来自高维的冰冷注视……
“加固锚点……”齐岳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目光死死锁住那如烙铁般发光的酒瓶标签，“怎么加固？！”
阳光小齐猛地看向他，又看向那瓶狂暴闪烁的伏特加，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眼中点燃：“方程！那个熵减方程！它刻在瓶子上不是没有原因的！医用伏特加……高纯度酒精……在苏联时代，它本身就是一种‘净化’和‘定义’的象征！也许……”他语速快得像爆豆，“也许我们需要‘喝下’这个方程！用最首接的方式把它锚定在我们的‘存在’里！把它变成定义我们自身状态的法则！”
喝掉一个描述宇宙熵减的方程？喝掉一瓶1962年的苏联医用伏特加？这想法荒谬绝伦，超越了任何理智的边界！
但齐岳指尖逸散的量子星尘正加速向上蔓延，冰冷的“注视”如附骨之疽，窗外巨环中心的黑暗奇点己膨胀到令人心悸的程度，空间的撕裂声如同亿万玻璃同时破碎！
他没有时间了。
齐岳咬紧牙关，左手猛地抓住滚烫的酒瓶瓶颈，拇指粗暴地撬向那锈迹斑斑的金属瓶盖。瓶盖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一股混合着浓烈酒精和奇异草药味的白汽，如同被囚禁了半个世纪的幽灵，嘶鸣着冲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