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凛冬城的夜，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更早，也更冷。
新宅邸里的壁炉烧得很旺，驱散了石墙的寒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古怪的氛围。巴顿正用一块油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他的巨锤，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擦掉一层皮。独眼佣兵则把赏金倒在桌上，一枚一枚地数着，时不时还用沾了口水的手指捻起一枚金币，放在耳边听响。
“嘿嘿，这声音，比娘们儿唱歌还好听。”他自顾自地傻乐。
疤眼雪莉靠在窗边，一言不发，用一块柔软的鹿皮保养着她的长弓。新加入的壁垒兄弟，则像两座石雕，沉默地坐在角落，存在感低得几乎让人以为是两尊盔甲摆设。这群刚凑到一起的野狼，彼此还在试探对方的獠牙。
凯尔没有参与他们。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佣兵公会。从他踏入公会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一道视线黏在他的背后。那道视线没有恶意，也没有贪婪，像一块冰，冷漠，客观，只是在“观察”。凯尔在吞噬了大量亡灵能量后，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能分辨出人群中每一道视线所附带的情绪，但这一道，是空的。他几次转身，都只看到攒动的人头。那个观察者，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很轻，很有节奏。
独眼佣兵立刻警觉地把金币扫回钱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谁他妈这么晚了还来串门？送礼的白天不来，偏赶着饭点！”
他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搞什么鬼？耍老子玩？”他探出头去，左右张望。
“地上。”雪莉清冷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独眼佣兵低下头，看到门槛上放着一个卷起来的黑色布条，上面用一根渡鸦的羽毛压着。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布条，确认没毒没诅咒后，才递给了凯尔。
凯尔展开布条。里面没有淬毒的匕首，也不是恐吓信，只有一张小小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子时，北城门，枯井。你的悬赏，不止一千金币。”
巴顿一把将纸条抓了过去，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把它捏碎。“陷阱！肯定是那条毒蛇又想耍花招！”
“不像。”凯尔拿回纸条，凑到烛火前。“黑蛇男爵的行事风格，更喜欢用刺客和金币，而不是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蛇喜欢首接用毒，不喜欢用墨水。”
“那我们去不去？”独眼佣兵问，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去。”凯尔站起身。“巴顿跟我去。其他人留守，看好我们的新家，还有金币。”
子时的北城门，比坟墓还要安静。城墙上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拖得很长。那口废弃的枯井，像一个黑洞，蹲伏在城墙的阴影里。
凯尔与巴顿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从井口的另一侧无声地站了起来。他仿佛一首就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那人身材中等，裹着一身褪色的黑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有屁快放。”巴顿将巨锤往肩膀上一扛，瓮声瓮气地开口。
黑影人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凯尔身上。“你就是凯尔？”他的嗓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
凯尔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黑影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情绪。“黑蛇男爵的悬赏是一千金币。城防军指挥官加里安，私下里为你向城主申请了一千五百金币的战功奖励。还有你不知道的，矿业公会内部，有人悬赏五百金币，要你死在矿洞里。”
巴顿的呼吸陡然粗重，握着锤柄的指节捏得发白。“矿洞的事……你怎么会……”
“我叫夜鸦。”黑影人终于做了自我介绍。“我贩卖情报。在凛冬城，只要价钱合适，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凯尔的心沉了下去。佣兵公会里那道空洞的视线，就是他。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交易。”夜鸦说道。“我可以卖给你一条情报，免费的。算是开业酬宾。这条情报，与黑蛇男爵无关，也与亡灵无关。”他顿了顿，“城东的粮商，霍克家族，最近是不是派人找过你？”
凯尔的眉毛挑了一下。确有其事。霍克家族派人送来了贺礼，并暗示愿意资助他的佣兵队，条件是帮他们对付商业上的一个老对手，“银帆商会”。
“他们告诉你，银帆商会正在囤积粮食，哄抬物价，想让你去‘教训’一下，对吗？”
“是又如何？”
“他们在撒谎。”夜鸦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真正囤积粮食，造成城内粮价上涨的，正是霍克家族自己。他们想借你的手，去砸掉银帆商会的仓库。到时候，他们再把囤积的粮食高价抛售，还能把罪名全部推给银帆。那时，你这位凛冬城的英雄，就成了帮黑心贵族打压同行的走狗，名声就臭了。”
巴顿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圈套，他们差一点就踩了进去。
凯尔沉默了很久。这个叫夜鸦的家伙，展现出的价值远超一个战斗人员。他的队伍里有锤子，有盾牌，有弓箭，但缺少一双能看透黑暗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凯尔再次问道。
“我要加入你的队伍。”夜鸦的回答出乎意料。
“为什么？”
“因为你够狠，也够聪明。最重要的是，你把黑蛇男爵的脸踩在了地上。这让凛冬城变得很有趣。跟着你，能赚大钱，也能看大戏。”
“我的队伍，不养闲人。”
“我不是闲人。”夜鸦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羊皮纸。“这是霍克家族囤积粮食的秘密仓库位置，还有他们和城防军某个小队长勾结的证据。你可以把这个，卖给银帆商会，能赚一笔。也可以把它交给加里安将军，能换一个人情。或者……”夜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蛊惑，“你可以首接黑吃黑，把那批粮食抢了。现在城里，粮食比金币还值钱。”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凯尔。这既是投名状，也是一次更深的测试。
“三成！”夜鸦伸出三根手指。“所有非任务赏金的额外收益，我拿三成。”
“你怎么不去抢！”巴顿终于忍不住咆哮。
夜鸦的目光转向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许神采。“我正在教你们怎么抢。”
巴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凯尔接过了那张羊皮纸，上面绘制的地图和人名，详尽得令人心惊。“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夜鸦似乎有些意外。
“但是，”凯尔补充道，“第一，所有收益，你拿两成。第二，不问你的过去，不干涉你的自由。但是，如果你敢背叛，我会亲自拧下你的脑袋。”
夜鸦盯着凯尔看了足足三秒，然后，他收回两根手指，只留下一根。
“成交，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