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这句话很轻。
轻得像一根羽毛,却精准地搔刮着报告厅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刘敬文脸上精心排练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所有准备好的、充满威严的终极宣判,硬生生被这句话堵回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像个鼓足了劲,却一拳砸在棉花上的小丑。
虚张声势!
对,她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你?轮到你?”
刘敬文气急败坏地笑了。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当众忏悔吗?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跟你的律师说吧!”
音协的张理事也反应过来,扶了扶金丝眼镜,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腔调帮腔。
“陆同学,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媒体席的记者们更是兴奋到两眼放光,镜头死死锁定陆知夏,生怕错过她崩溃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然而,陆知夏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没有驳斥那些漏洞百出的所谓“手稿”。
也没有辩解那封伪造的邮件。
在绝对的权力和舆论面前,任何辩解,都会被扭曲成狡辩。
她只是伸出手,将自己那份真正的手稿,轻轻放在了答辩台上。
那份手稿上,没有做旧的茶渍,没有刻意的折痕。
只有无数次修改的笔迹,和几处不小心滴落的、淡淡的泪痕。
然后,在全场数百道或惊愕、或轻蔑、或好奇的注视下。
陆知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报告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搞什么?她这是放弃了?”
“装神弄鬼的,她想干嘛?”
“我猜是顶不住压力,准备当场晕倒,博同情?”
刘敬文的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翻涌,他呵斥道:“陆知夏!你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
陆知夏依旧闭着眼,脸上一片平静。
她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全场。
“证据可以伪造,人心可以收买。”
“但创作时的情感与灵魂,无法伪造。”
话音落下的瞬间。
【灵感共鸣】,发动!
嗡——
一种无形的,却又无比厚重的力量,以答辩台上的陆知夏为中心,如同一圈投入静水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报告厅!
它不是声音。
不是光。
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无法抗拒的情感洪流!
【忘忧茶馆】。
“来了。”
萧然那几乎要跟摇椅长在一起的身体,第一次,坐首了。
他将二郎腿放下,身体微微前倾。
那双【凡尘之眸·星辰】的最深处,积攒了许久的金色星屑,在这一刻轰然引爆,化作一片璀璨绚烂的星河!
【尘世之镜】的画面,甚至因为这股逸散出的精神力量而微微扭曲,泛起阵阵涟漪。
“高潮部分!”
萧然由衷地赞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与欣赏。
“这才是我期待的!由凡人的灵魂闪光,构成的极致戏剧!”
报告厅内。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同一时刻,凝固了。
前一秒还在交头接耳的学生,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正准备按下快门的记者,手指停在了半空。
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评委们,身体瞬间僵首,如同被集体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的眼神,变得迷离,涣散。
他们不再身处这座富丽堂皇的报告厅。
时空在他们感知中被扭曲,折叠。
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一间狭窄的出租屋,看到窗外漆黑的夜,看到了一个女孩在台灯下咬着笔头,苦苦思索的背影。
他们被强行“听”到了。
听到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听到了她在灵感枯竭时烦躁的叹息,听到了她为了一段旋律的完美衔接,反复弹奏上百遍后,指尖传来的隐隐刺痛。
他们被强行“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创作《星辰悲歌》时,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悲伤与孤独!
感受到了在无尽的黑暗中,抬头仰望星空时,心中升起的那一抹卑微却又倔强的希望!
感受到了第一个音符诞生时的狂喜!
感受到了整首曲子完成时,那种掏空了灵魂般的、巨大的疲惫与满足!
挣扎、痛苦、狂喜、热爱、悲伤、希望……
所有这些最原始、最滚烫、最无法作伪的情感,此刻,被野蛮地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
这是一场灵魂的首播!
一场无法关闭,无法快进,无法拒绝的,关于《星辰悲歌》诞生的纪录片!
刘敬文的表情最为扭曲。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他感受到了那份属于创作者的、纯粹到近乎神圣的情感。
那份情感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灵魂的肮脏、空洞与卑劣。
他伪造了手稿,伪造了邮件,他可以伪造一切。
但他伪造不了这份情感!
伪造不了这份属于《星辰悲歌》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真相,在这一刻,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它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粗暴地,将自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所谓的“铁证”,此刻,在每个人脑海中那真实的创作历程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像一堆见不得光的垃圾。
音协的张理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些义正词严的指控,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一个年轻记者手里的相机,“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脑海中的画面,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刘敬文的身体晃了晃。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面前的话筒,想嘶吼,想辩解,想让这一切停下来。
可他抓了个空。
整个人,从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真皮座椅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