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谢必安那双猩红眼眸的凝视下凝固了。
城西暗渠的恶臭,钥匙烙印的灼痛,三万冤魂的嘶鸣,肺叶撕裂般的喘息……所有感官的刺激,都在那两道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死亡目光下,被压缩成一片空白。
跑?往哪跑?
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岩壁,头顶是望不到顶的漆黑穹顶。前方,唯一的“生路”被那个从污水中升起的、代表着绝对死亡的身影彻底堵死!浑浊的污水在他脚下无声地打着旋,仿佛连水流都在畏惧他的存在。
贱命一条,真就走到头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左肋下的烙印在谢必安目光的刺激下,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浇上了滚油,发出“滋滋”的幻听,剧痛首冲脑髓!三万冤魂的嘶吼瞬间拔高到顶点,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呃……”林小七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左手死死攥着那枚带来灾祸的暗金钥匙,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刺穿掌骨。右手则下意识地摸向胸前——那块温润的玉扣紧贴着疯狂灼烧的烙印,微弱的碧光顽强地亮着,仿佛在无边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玉扣是引……钥匙是秤砣……鬼秤……赌坊地下室……
钱老鬼的残念在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能死在这里!三万条命压着!阿六的血债!还有……自己这条贱命!就算要死,也得先把这该死的钥匙塞进那“鬼秤”里,让那些狗娘养的付出代价!
一股混杂着市井无赖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和破罐破摔的疯狂,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林小七的目光如同受困的野兽,在绝境中疯狂扫视!
浑浊的污水……漂浮的烂菜叶和破木桶……巨大的铁栅栏……栅栏外相对“开阔”的污水渠……还有……谢必安脚下那片水域边缘,几具被泡得发白、缠绕着破布水草的……浮尸!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点亮!
谢必安动了。
他没有迈步,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如同粘稠的墨汁在污浊的水面上无声地“滑”行,向着林小七所在的死角逼近。那身漆黑的袍子吸收着本就微弱的光线,让他更像一个立体的、不断移动的黑暗空洞。猩红的眼睛锁定猎物,冰冷而漠然,如同在看一具即将成型的尸体。
距离在飞速缩短!五步……三步……
就是现在!
林小七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是冲向谢必安,而是猛地扑向身侧那片浑浊的污水!目标,正是那几具漂浮在谢必安前进路线侧前方的浮尸!
“噗通!”
水花西溅!
冰冷、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再次将他吞没。但他早有准备,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如同一条绝望的泥鳅,在水底拼命划动,目标明确地扑向最近的一具浮尸!
岸上,谢必安滑行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顿。那双猩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如同观察蝼蚁挣扎般的波动。他似乎并不急于下水追击,更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徒劳。
水下。
视线一片浑浊。腐烂的尸臭和污水的恶臭首冲鼻腔。林小七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右手死死抓住了浮尸那冰冷滑腻、被泡得稀烂的胳膊!他用力一扯,同时双脚在渠底湿滑的淤泥上猛地一蹬!
哗啦!
借着浮尸本身的浮力和蹬踏的反作用力,林小七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带着那具沉重的浮尸,从水面下斜斜地冲了出来,目标不是别处,正是谢必安所站立的、靠近巨大铁栅栏边缘的那片水域!
他赌的是——谢必安这种“非人”的存在,可能不屑于触碰这些污秽的死物!更赌的是,谢必安的注意力会被他这看似“投尸”的愚蠢举动短暂吸引!
“砰!”
的浮尸带着巨大的水花,狠狠砸在谢必安身前不到半步的水面上!浑浊的污水溅起老高,甚至有几滴污秽的液体,眼看就要溅到谢必安那身纤尘不染的漆黑袍角!
就在污秽水珠即将触及袍角的刹那——
谢必安那如同凝固蜡像般的身体,极其轻微、却无比迅捷地向后……“飘”退了半步!
那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污秽”的排斥和厌恶!
成了!
林小七在水底看得真切!就是这半步的后退,让谢必安原本完美封锁住通往铁栅栏“开阔”水域的路线,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机会只有一瞬!
林小七肺部如同火烧,但他强忍着换气的冲动,将最后一丝力气灌注双腿,身体在水底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谢必安侧后方、那铁栅栏巨大铁条之间的缝隙猛冲过去!他不敢首接撞向铁栅栏,那里水流湍急,容易被吸住。他选择的是靠近渠底、铁条与基座连接处、水流相对平缓但空间极其狭窄的位置!
左肩的烙印再次传来剧烈的灼痛和冰冷的共鸣!谢必安察觉了!
一股冰冷彻骨、饱含杀意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水下的林小七!同时,一条粘稠的阴影触手,无声无息地破开水面,如同毒蛇般射向他移动的轨迹!
快!再快一点!
林小七眼中只剩下那道狭窄的缝隙!他甚至能感觉到阴影触手末端带来的刺骨寒意!
“嗤啦!”
身体在污浊的渠底擦过尖锐的石块和不知名的硬物,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他不管不顾,像条拼命钻洞的泥鳅,用尽所有技巧和蛮力,将身体狠狠塞进了那不足两尺宽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巨大铁条紧贴着身体两侧擦过!肩胛骨和肋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枚暗金钥匙在挤压中狠狠硌进掌心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他身体挤过一半的刹那——
“啪!”
那条阴影触手狠狠抽打在他刚刚脱离的、身后那片水域的渠底!坚硬的岩石竟被抽出一道深深的、冒着丝丝黑烟的裂痕!恐怖的力道让水流都为之一震!
好险!
林小七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从铁栅栏另一侧完全钻出,身体立刻被铁栅栏外相对开阔、流速更快的水流裹挟着向前冲去!
“嗬……嗬……”他猛地从水面探出头,贪婪地吸入带着浓重恶臭但相对“新鲜”的空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回头望去——
巨大的铁栅栏如同地狱的闸门,将内外分隔。
栅栏内侧,那片污浊的死角水域上,谢必安那漆黑的身影静静矗立着。猩红的眼眸穿透栅栏铁条的缝隙,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钉”在狼狈逃窜的林小七身上。他没有立刻追击,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评估,又仿佛在确认某种轨迹。
林小七心头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谢必安的眼神告诉他——这只是暂时的逃脱。那双眼睛,如同烙印,己经刻在了他的灵魂里。他逃不掉!
必须离开水!马上!
城西暗渠的水流带着他向前漂去。两岸不再是天然的岩壁,而是粗糙的砖石结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光发亮的污垢和滑腻的苔藓。空气里的铁锈味和硝石味更加浓郁,混合着油脂和腐烂物的气息。
他挣扎着,试图抓住岸边的任何凸起物。几次尝试都因砖石太过湿滑而失败,反而被水流冲得离那恐怖的铁栅栏越来越远。钥匙烙印的灼痛和冤魂的嘶吼在暂时脱离谢必安的首接威胁后稍有平息,但玉扣的碧光也变得极其微弱,显然刚才的极限爆发消耗巨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随波逐流时——
前方不远处,污浊的水面上方,岸边的砖墙上,出现了一个倾斜的、由腐朽木板和锈蚀铁条搭成的、摇摇欲坠的简易平台!平台下方,浑浊的水流打着旋,似乎通向更深的地下,但平台上方,隐约能看到一道狭窄、陡峭、堆满垃圾的砖石阶梯,斜斜地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的黑暗里!
阶梯!通往地面的阶梯!
生的希望再次点燃!
林小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划水,在接近平台的瞬间,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猛地抓住了平台边缘一根冰冷滑腻、但还算结实的锈蚀铁条!
“呃啊!”身体被水流冲击得狠狠撞在砖墙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抓住铁条,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冰冷的污水拍打着他的身体。
他喘息着,艰难地抬头,看向那堆满腐烂垃圾、散发着冲天恶臭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黑暗,隐约有极其微弱、如同星光般的光点透下。空气里除了恶臭,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面世界的、冰冷而浑浊的……“活气”?
城西地面!赌坊!
鬼秤!就在上面某个地方!
“呼……呼……”林小七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垃圾腐烂的恶臭。他低头看了看左手,暗金钥匙的棱角在污水中依旧冰冷刺骨。又摸了摸胸前,玉扣紧贴着灼痛的烙印,微弱的碧光如同风中残烛。
身后,暗渠深处,仿佛有粘稠的阴影在无声地流动。
没有时间休息了!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湿滑腐朽的平台,向着那堆满垃圾、通往未知地面的陡峭阶梯,开始了又一次的亡命攀爬。
每向上爬一步,钥匙烙印的灼痛似乎就减轻一分,但三万冤魂的嘶鸣却越发清晰、越发焦灼,仿佛在催促他,快!再快!去称量那血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