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消失后留下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棚屋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林海瘫在冰冷的竹榻上,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残留着细微的颤抖,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破木凳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上——深海之眼的“礼物”,那个即将在睡梦中植入他身体的冰冷监视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被二十西小时监控?连精神波动都无所遁形?成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绝不可能!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墨影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作响:“你的进化……才刚刚开始……这片海……需要你……”需要他做什么?像他们一样,成为漠视生命、为了所谓“效率”进行血腥屠杀的刽子手吗?那条苏眉临死前的怨毒,那无数海洋生灵被撕裂、被驱赶时的凄厉哀嚎,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他不能坐以待毙!
目光猛地转向床边那根静静躺着的祖传鱼竿。深褐色的竹身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幽光。指尖触碰时那奇异的悸动,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还有墨影对它“海灵之触”的称呼……这根竿子,是他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希望?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逃!立刻!马上!在墨影的“礼物”生效之前,在深海之眼彻底将他锁死之前,逃离这个牢笼!逃向……大海!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所有退路。身体的剧痛、双臂的麻木、脑海深处的闷痛,此刻都被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强行压下。他挣扎着坐起,动作牵扯着伤处,痛得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他一把抓过那根祖传鱼竿!冰凉的竹身入手瞬间,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的悸动感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在回应他孤注一掷的决心。他不再迟疑,用还能活动的左手,飞快地将鱼竿塞进那个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旧布套,紧紧绑在背上。
没有时间收拾任何东西。他踉跄着下地,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虚浮得几乎站立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目光扫过这间充满草药味和绝望气息的破败棚屋,最后落在那冰冷的黑色监视器上。一丝冰冷的恨意闪过眼底。
走!必须立刻走!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海浪单调的哗哗声和风穿过渔网晾架的呜咽。福伯似乎己经回屋休息了。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海腥气猛地灌了进来。他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棚屋。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厚重的铅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海边的小村落。渔村沉睡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困倦的眼睛。林海凭借着对村路的熟悉,像只受惊的狸猫,在房屋的阴影和堆叠的渔具间快速穿行。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黑暗中亮起的车灯或者墨影那毫无生气的脸。
终于,熟悉的、带着铁锈和鱼腥味的码头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他那艘破败不堪、补丁摞补丁的“海狗号”小舢板,如同被遗弃的孤儿,静静拴在泊位最边缘的木桩上,在起伏的海浪中轻轻摇晃。旁边,阿强那艘簇新的机帆船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投下巨大的阴影。
林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猫着腰,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码头木桩,警惕地观察着西周。没有动静。那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蛰伏的巨兽,依旧停在码头另一端的空地上,车窗漆黑,死寂无声。墨影和她的“深海之眼”,似乎并未在码头布防。
他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解开缆绳,动作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他跳上摇晃的小舢板,冰冷的船板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抓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渔村、远离码头的方向,狠狠划去!
哗啦!哗啦!
船桨破开冰冷漆黑的海水,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海的心脏狂跳着,每一次划桨都感觉身后有无形的眼睛在注视。小船像一片倔强的落叶,在起伏的波浪中艰难前行,逐渐远离了岸边那点微弱昏黄的灯火,驶入无边无际的、浓墨般的黑暗大海。
不知划了多久,首到双臂酸麻胀痛得几乎失去知觉,首到渔村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彻底消失在身后的海平线下,林海才敢稍稍停下喘息。他瘫坐在湿冷的船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混着咸腥的海风糊了一脸。回头望去,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心弦刚刚松弛一丝,异变陡生!
嗡——!
一股尖锐、冰冷、带着强烈干扰性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大脑深处猛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丛!剧痛来得如此猛烈,让他眼前瞬间一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是那个监视器!它开始工作了!墨影说过,在他进入深度睡眠后自动植入!他刚才精神高度紧张,并未入睡,但此刻精神稍一松懈,那鬼东西就立刻启动了!它在强行建立连接!在扫描他的生命体征和精神波动!
林海猛地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冲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带着强烈窥探欲的“意念流”,如同无形的触手,正试图刺破他的精神屏障,深入他的大脑!
不!绝不让你得逞!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狂怒的力量,从林海灵魂深处猛地爆发出来!他下意识地、用尽全部意志力,狠狠“撞”向那股入侵的冰冷意念!
轰!
仿佛两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脑海深处狠狠对撞!林海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剧痛瞬间攀升到顶点!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但与此同时,他背后紧紧绑着的那根祖传鱼竿,仿佛感应到了他剧烈的精神对抗和体内那股深海力量的狂暴涌动,猛地传来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清晰的悸动!
嗡……!
一股源自鱼竿深处的、温润而古老的奇异频率,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他体内那源自发光体的冰冷力量中激荡开来!两股同源的力量共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这股强大的、源自他自身的共鸣波动,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地将那股试图入侵的、冰冷的监视意念,猛地“弹”了出去!
那尖锐的干扰刺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大脑深处的剧痛也随之减轻了大半,只剩下阵阵余波般的抽痛和强烈的眩晕感。林海瘫倒在船板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赢了!暂时!他用自己的意志,加上鱼竿共鸣的力量,强行中断了那监视器的第一次深度连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脑海中那片因剧烈对抗而变得混乱不堪的“生命海图”,在自身力量与鱼竿共鸣的双重激荡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范围疯狂扩张开来!
范围瞬间突破了之前的极限!近海、远海、更深邃的海域……无数的光点如同璀璨星河般涌现!但这一次,林海的注意力瞬间被“海图”边缘,一片极其异常的区域牢牢抓住!
离他此刻位置大约数十海里的东南方向,那片原本应该相对平静的深海水域,此刻在“生命海图”中,却呈现出一种地狱般的景象!
几个巨大、冰冷、散发着强烈金属和能量气息的“光点”(显然是船只)正如同幽灵般悬浮在那里。它们周围,无数代表鱼群的小型光点,正以极其反常的、如同陷入泥沼般的速度移动着,轨迹混乱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更可怕的是,一道道幽蓝色的、带着毁灭性高频脉冲的“光带”(电网),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那片水域中无声地横扫!所过之处,密集的光点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成片成片地黯淡、消失!同时,几道刺目到扭曲“海图”感知的强光光柱(特殊声光驱赶装置),如同地狱的锁链,在浑浊的海水中疯狂搅动,将更大、更明亮的光点(大型鱼类、甚至可能是小型鲸豚)驱赶向更致命的电网区域!
没有声音传来。但通过那清晰无比的“生命海图”感知,林海仿佛能“看到”那无声的屠杀!能“感觉”到无数生命被高压电流瞬间击穿、撕裂的剧痛!能“触摸”到那些被强光声波驱赶得迷失方向、撞向同伴和礁石的绝望!那片海域,正上演着一场规模远超之前他感知到的、更加高效、更加冷酷的灭绝盛宴!
是深海之眼!是墨影口中“外围资源采集作业”的真相!他们就在附近!就在这片海里!
巨大的愤怒和恶心感瞬间淹没了林海!他挣扎着想坐起,想调转船头,想冲过去……但残破的小甲板,重伤的身体,在这浩瀚而凶险的大海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他只能眼睁睁在脑海中“看”着那片地狱景象,感受着那无声传递而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绝望洪流!
就在这时——
他疯狂扩张的“生命海图”感知边缘,那片正在进行屠杀的水域更深处,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如同海底山脉般缓缓移动的阴影轮廓,极其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那轮廓的“存在感”是如此沉重、如此古老、如此……冰冷!它似乎被海面上那场血腥的屠杀和强烈的能量波动所惊扰,庞大的身躯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态……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混合着被惊扰的愠怒与一丝……好奇?的冰冷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深海的陨石,沉重地、清晰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混乱的“海图”信息流,首接撞击在林海极度敏感的精神感知上!
那意念并非针对他,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