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林海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从冰冷的床板上弹坐起来,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痛,痛得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肉体的疼痛。他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在原地,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角落破瓦罐里浑浊的水面。
浑浊的水下,几条米粒大小、几乎透明的虾米,依旧无知无觉地用它们细若游丝的附肢,徒劳地拨弄着罐底的泥沙。浑浊的水面微微晃动,倒映出林海自己苍白扭曲的脸。
“沙沙……痒……挤……”
那模糊的意念碎片,再次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他脑海深处浮现!这一次,他甚至“听”出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能的烦躁——对狭窄浑浊空间的烦躁,对水中某种看不见的、令它们不适的物质的烦躁!
“啊!”林海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坯墙上,震得棚顶簌簌落下灰尘。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幻觉!一定是被海水泡坏了脑子!是濒死的后遗症!是……是那鬼东西搞的鬼!
他疯狂地否定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他死死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来自脑海深处的诡异低语。然而,无济于事。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沙沙”声,如同附骨之蛆,固执地盘桓在意识的底层,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意识稍微靠近那瓦罐的方向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粘稠的“存在感”便清晰地传递过来——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对那片浑浊水域中微小生命活动的“知晓”。
他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雕塑,在冰冷的床板上蜷缩了不知多久。首到棚屋外传来福伯带着担忧的呼唤和饭食的香气,他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挣扎着挪过去。食物味同嚼蜡,福伯关切的话语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所有的精神,都被体内那股冰冷的异物感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沙沙”声牢牢占据。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困在这间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棚屋里整整两天。高烧如同附骨之疽,时起时伏,每一次热浪席卷都带来昏沉的噩梦,每一次退烧又让他坠入清醒的恐惧深渊。梦里,是翻涌的墨绿色巨浪和那团冰冷刺骨的幽蓝光芒;醒来,是角落里瓦罐中无声“诉说”着的虾米,提醒他那噩梦般的经历绝非虚妄。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从棚顶破洞艰难地挤进来时,身体的疼痛终于退潮般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酸软,但那股足以撕裂意志的剧痛消失了。高烧也奇迹般地退了,只剩下额头残留的闷胀感。一种混杂着劫后余生和更深恐惧的复杂情绪,驱使着林海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间几乎让他窒息的棚屋。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验证。验证那令他夜不能寐的恐怖猜想。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清晨微凉的、带着浓重海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他扶着门框站稳,贪婪地深吸了几口这熟悉又陌生的空气。渔村刚从沉睡中苏醒,远处传来零星的鸡鸣犬吠和渔民准备出海的声响。他避开人多的码头,像一抹游魂,拖着依旧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向村后那片布满嶙峋礁石、相对僻静的小海湾。
海水温柔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卷起细碎的白色泡沫,发出舒缓的哗哗声。海鸟在远处盘旋鸣叫。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与他记忆中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判若两个世界。林海在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光滑平坦的巨大礁石上坐下,目光茫然地投向泛着粼光的海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眼前平静的海面景象骤然扭曲、模糊,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紧接着,一片全新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视野”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
不再是肉眼所见的波光粼粼。那是一片……由无数微弱光点和流动线条构成的、巨大而复杂的动态图谱!无数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光点,如同星辰般散布在脑海中的“海图”之上。它们有的静止,有的缓缓移动,有的则在快速穿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离岸边最近的那些细小的、密集簇拥的微弱光点,是一群正在礁石缝隙间觅食的小型杂鱼;稍远一些,几个稍大些的光点缓慢游弋,带着一种慵懒的气息,那是几条伏在沙底的海鲈鱼;更远的、稍深一点的水域,几个明亮且快速移动的光点,则透出一种机警和凶悍,是几条掠食性的黑鲷!
林海如遭雷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不是幻觉!绝对不是!那种对水下生命形态、位置甚至模糊状态的“知晓”,清晰得如同烙印,比亲眼所见更加深刻!他松开手,目光再次投向海面,那片动态的生命海图依旧固执地悬浮在他的意识之中,与眼前平静的海景诡异而完美地重叠着!
“呃……”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这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流几乎冲垮了他脆弱的神经。他痛苦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眩晕感和头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留下阵阵余波般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林海在冰冷的礁石上,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后背。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淹没了他。那东西……它没有消失!它就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脑子里!它赋予了他这种……这种非人的“视野”!
绝望和一种被异物彻底侵占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他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昨天还只能抓到三条可怜的小杂鱼。现在,它们的主人却能“看”穿海水,洞察鱼群!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把这该死的能力抠出来,扔回那深不见底的海里去!
就在这时,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凶猛地啃噬着他的胃袋。两天几乎水米未进,身体早己透支到了极限。虚弱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猛烈。他需要食物,立刻,马上!否则不用等那鬼东西作祟,他自己就会先倒毙在这块礁石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抗拒。他艰难地爬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脑海中的那片“生命海图”。离岸边几米远,几块礁石形成的浅洼里,十几个微弱但稳定的光点聚集着。根据那“知晓”感,它们……似乎是一些喜欢躲在浅水礁石缝里的石九公?体型不大,但……能吃!
林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荒谬和强烈诱惑的兴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周围搜寻。没有鱼竿,没有渔网,什么都没有。只有被海水冲刷上岸的一些杂物:几段泡得发白的烂绳子,几块边缘锋利的碎贝壳,还有……一个被海浪卷上来、锈迹斑斑的旧鱼钩,上面还缠着一小段同样腐朽的鱼线!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捡起那个锈迹斑斑的鱼钩。钩尖钝了,鱼线也朽得仿佛一扯就断。这玩意儿,在他“废柴”时期都懒得看一眼。但现在……他死死攥着这堆破烂,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脑海中的浅洼光点。
怎么做?他连像样的饵都没有!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踉跄着走到浅水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伸进冰冷的海水里,摸索着礁石上附着的藤壶和牡蛎。指尖被锋利的贝壳边缘划破,渗出血珠,带来细微的刺痛。他毫不在意,用力抠下一小块带着腥味的牡蛎肉,小心翼翼地穿在那生锈的鱼钩上。
然后,他屏住呼吸,凭借着脑海中那清晰的“生命海图”指引,将挂着可怜饵料的鱼钩,轻轻抛向那片聚集着石九公光点的浅洼边缘。他甚至没有鱼竿,只是徒手捏着那截朽烂的鱼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脑海中的“海图”上,死死“盯”着那几个离鱼钩最近的光点。它们似乎被突然落下的异物惊扰,微微散开了一下。
就在林海的心沉下去,以为又要失败时,一个光点动了!它带着一丝好奇和试探,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鱼钩的位置靠近、靠近……
林海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捏着鱼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突然!
指尖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拉扯感!朽烂的鱼线猛地绷紧了一瞬!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林海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捏着鱼线的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精准的角度,猛地向上一抖!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水中!
哗啦!
水花西溅!
一条比巴掌略小、身上带着暗褐色斑纹的石九公,被林海稳稳地攥在了手里!鱼尾还在拼命甩动,冰冷滑腻的鳞片摩擦着他的掌心。
成了!
巨大的冲击让林海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看着手中挣扎扭动的鱼,又低头看看自己那只刚刚完成了一次近乎神迹般徒手抓鱼的手,大脑一片空白。没有鱼竿,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像样的饵料!仅仅依靠着脑海中那诡异的“生命海图”和那一瞬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反应!
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恐惧和虚弱的堤坝!他成功了!他抓到了!靠他自己……或者说,靠这该死的鬼东西赋予他的能力!
他几乎是扑向岸边,将那还在挣扎的石九公用力摔在礁石上。鱼停止了挣扎,鱼鳃徒劳地开合着。林海跪在礁石上,双手撑着冰冷的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笑容,混杂着极度的兴奋和后怕的苍白。
就在这时——
脑海中的“生命海图”猛地一阵剧烈波动!
原本平静分布的光点骤然变得混乱!一股强烈的、带着贪婪和凶残气息的意念流,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冲击进林海的意识!
“饿!……撕碎!……吃!”
林海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向海面!只见离他刚才捕鱼的浅洼不远,几个快速移动的、异常明亮的光点正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他刚刚收获石九公的位置猛扑而来!通过那清晰的“海图”感知和意念碎片,他瞬间明白——是几条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凶悍的黑鲷!
它们的目标,显然是他扔在浅水边的那条石九公!更可怕的是,其中一条最大的光点,带着一股暴戾的气息,其移动轨迹……赫然指向了他还浸在海水里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