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先生教我!”
少年嘶哑却异常用力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激起一圈微澜。
这声音里没有祈求的软弱,没有犹豫的彷徨,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燃烧的、几乎要灼伤空气的渴望!那箍紧刘放脖颈的手臂,力道之大,透着一股要将自己钉死在这唯一依靠上的狠劲。
刘放的脚步,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并非因负重或疲惫,而是源于一种……猝不及防的触动。
他背负过濒死的王女,修正过崩塌的节点,古玉修复后更是力量尽复,心志早己锤炼得如同万载寒冰,等闲难以撼动。
然而此刻,身后少年那近乎燃烧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对“力量”与“存续”的纯粹渴望,却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他层层包裹的冰冷外壳,触碰到了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角落。
“教我”…这两个字,在刘放漫长的掌柜生涯中,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他交易阳寿,典当国祚,修正湮灭,却从不“教导”。
当铺的规则冰冷高效,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背景符号,用完即被遗忘。教导?那意味着传承,意味着因果的沾染,意味着……超越契约的羁绊。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少年紧贴在自己肩背上的、那张沾满污迹却异常年轻的脸庞。
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里面燃烧的火焰,纯粹、炽烈,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执着。这火焰,让刘放冰冷的心湖深处,泛起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就在这短暂的、因少年决绝拜师而带来的心神微澜之际——
“阿——正——!”
“阿正——!你在哪里——?!”
一阵阵压抑着焦灼、刻意压低了音调、却又无比清晰的呼唤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突然从远处几条街巷之外传来!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赵国邯郸本地口音,却又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默契,并非普通兵卒的粗嘎呼喝,更像是…家臣仆役在焦急地寻找走失的主人!
这呼唤声如同冰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巨大渴望中的少年赵政!
他箍紧刘放脖颈的手臂猛地一僵!眼中的炽热火焰如同被狂风吹拂,剧烈地摇曳了一下,随即被一层更深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所取代!
外公!是外公的人!
他认得那些声音!那是吕府最忠诚、也最隐秘的一批家臣!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是循着之前的混乱追来的?还是…外公终于腾出手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自己?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忧虑同时攫住了少年的心。
惊喜的是,外公的人就在附近,那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的、可以依靠的力量!忧虑的是…身下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他拥有鬼神莫测的力量和智慧,但也同样危险莫测!
他会如何看待自己“赵政”这个身份背后的秘密?他会允许自己离开吗?或者说…他会相信自己是去寻求庇护,而不是背叛逃离吗?
赵政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松开了些箍紧的手臂,身体微微后仰,试图看清刘放的表情,揣测他的心思。
刘放自然也听到了那阵呼唤。
他的感知敏锐无比,瞬间便捕捉到那些声音中蕴含的焦灼、刻意压低的谨慎,以及绝非普通兵卒的井然有序。是另一股势力,而且是冲着背上的少年来的。
他的脚步并未停下,依旧在幽暗曲折的巷道中快速穿行,如同融入阴影的游鱼。
但赵政能感觉到,身下这具躯体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一丝,奔跑的速度也似乎有了微不可察的调整——不再是单纯的首线远离追兵,而是带着一种更精妙的迂回,似乎在规避着什么,又似乎在…评估着那呼唤声的来源与意图。
“先生…”
赵政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急切,
“那…那是…我家人派来寻我的…”
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既要传达信息,又不敢暴露太多,
“他们…可信!必能助我等脱困!”
刘放没有回应。他的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冷硬的岩石,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扫过呼唤声传来的方向,似乎在计算着距离、人数和可能的埋伏。
时间在焦灼的沉默中流逝。身后的追兵呼喝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那“阿正”的呼唤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衣袂在废墟间快速穿行的细微声响!
终于,刘放的身影在一处相对隐蔽、被两面半塌高墙夹着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这里避风,视野相对开阔,能观察到胡同入口和两侧高墙上的动静。
他将赵政轻轻放下。少年的脚刚一沾地,便因失血、寒冷和巨大的紧张而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刘放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面地、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没有质问,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
这平静,却比任何审视的目光都更让赵政感到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一眼看穿。
胡同入口外,那“阿正”的呼唤声己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几个人低声急促的交谈:
“血迹!这边有新鲜血迹!”
“快!这边!”
“小心戒备!恐有追兵!”
脚步声正迅速向这处死胡同靠近!
赵政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刘放,眼中充满了急切的恳求:
“先生!他们来了!我…我去引他们过来!他们定能护先生周全!”
他不敢再多说,生怕引起刘放的怀疑或阻拦,说完便强忍着肩头的剧痛,转身就要向胡同口奔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等等。”
刘放低沉的声音响起,并不高,却如同定身咒般,瞬间定住了赵政的脚步。
赵政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只见刘放并未看他,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探入怀中。当他手掌再次摊开时,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物件。
并非那令人恐惧的厌胜钱。
那是一枚玉玦。
约莫半掌大小,呈不甚规则的环形。玉质并非顶级的羊脂白玉,而是略显青灰,带着一种内敛的温润。
玉璧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几道极其简洁、如同流云水波般的天然纹理,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青色光晕。
玉佩边缘处,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古老裂痕,却并不显得破败,反而为这枚古玉增添了几分沧桑与神秘。
这玉玦,正是刘放胸前那枚环形古玉的…一个微缩的投影?或者说,是古玉力量在修复后,以其本源气息凝聚而成的一个“子体”?
它散发着与刘放本体古玉同源、却微弱许多倍的温润气息,内里同样有云絮状的纹路在极其缓慢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