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不知所措。她嗫嚅着:“这……这都是干净的……自己做的,没放那些乱七八糟的……”
爷爷坐在沙发上,闷着头,用力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红,不知是咳嗽憋的还是气的。
许焕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看着奶奶卑微讨好的笑容瞬间碎裂,看着母亲毫不掩饰的嫌弃,看着爷爷压抑的愤怒,再看着弟弟茫然无知地摆弄着他的新游戏机。一种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攫住了她。这不仅仅是生活习惯的差异,更是两个世界、两种价值观的激烈碰撞。
奶奶带来的,是她认为最好的、倾注了心血的“家”的味道;而在母亲眼里,那是落后、肮脏、与现代都市生活格格不入的“累赘”。
她默默走过去,没有看母亲,也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被嫌弃的腊肉、窝窝面和冻梨,一样样重新包好,放进奶奶带来的旧布包里。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奶,这些东西好,我爱吃。放我睡觉的地方吧。”许焕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装着泥土气息的布包,走进了父母给她安排的、那个带阳台的小房间,那个弟弟画室临时改的小房间。她把布包仔细地吊在窗台外面,窗外是冰冷的城市霓虹,窗外足够冷,这些土特产不会坏掉。那鼓鼓囊囊的旧布包与城市格格不入,却像一颗来自故乡的、沉默而倔强的琥珀,凝结着土地的温度和奶奶无言的爱。
晚上,许焕起夜,路过客厅。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爷爷没有挤在父母安排的继祖的房间,而是裹着一件旧棉袄,蜷缩在客厅那宽大却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暖气似乎也驱不散老人骨子里的寒意和与这个“新家”的隔阂。许焕默默地走回自己房间,拿出自己的棉袄,轻轻地、轻轻地盖在了爷爷身上。
老人似乎有所察觉,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裹紧了孙女的棉袄,睡得更沉了。
许焕站在黑暗中,看着爷爷苍老蜷缩的身影,再回头看看自己房间里那个窗台上的旧布包。省城的“团圆年”,比她想象的更冰冷,也更复杂。有点后悔让爷爷奶奶来受委屈了。
但是如果天亮回村里,爷爷奶奶脸面都挂不住,只能忍到过完年了。
父母的“新家”宽敞明亮,却没有爷爷奶奶和自己的位置。而她许焕,是这个冰冷“新家”里,唯一能感受到那份来自庄浪河畔、带着泥土腥气和深沉爱意的微弱暖流的人。她守护着那包被嫌弃的土特产,也守护着爷爷奶奶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和念想。这个年,注定将在无声的隔阂和小心翼翼的守护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