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的玻璃被雨水砸出细密的水痕,林雨晴的指节抵着冰凉的窗台,楼下记者的喊叫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林老师,顾总为您雨中独舞的视频播放量破亿,您真的没接受过顾家资助吗?”“听说萤火舞团账户上周收到顾氏打款,您之前说的‘不接受施舍’是作秀吗?”
她低头看向手机,匿名号码的短信还在屏幕上闪着冷白的光——“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全部真相。”指尖无意识着桌角一道旧痕,那是三年前流浪儿童小豆子用蜡笔刻的“雨晴姐姐”,此刻凹凸触感像在提醒她:萤火舞团里每一双期待的眼睛,都容不得半点模糊的真相。
“赵莉莉。”她转身喊住正整理舞鞋的短发姑娘,“把电脑给我。”
赵莉莉抬头,看见她眼底跳动着某种熟悉的光——就像去年台风天,她们挤在漏雨的仓库里给孩子们排《雨中蝶》时,她踩着积水说“我们的舞台不需要聚光灯”的模样。
“要发声明?”姑娘把笔记本推过去,键盘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粉笔灰。
林雨晴坐进转椅,椅背吱呀轻响。
她点开文档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老舞师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腕说的话:“真正的舞者,要学会用脚尖写日记。”现在,她要换一种方式,用文字写下比舞蹈更锋利的答案。
屏幕的冷光漫过她的脸,光标在空白文档里闪烁。
楼下记者的追问声透过窗户渗进来,她想起上周顾氏财务总监把支票拍在她桌上时的冷笑:“顾总让我转达,这点钱对顾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想起孩子们捧着新舞鞋时发亮的眼睛,又想起顾承渊在暴雨里护着舞鞋盒的侧脸——雨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滴在她掌心的鞋盒上,温度比雨水暖。
“我们不是被拯救的对象。”她敲下第一行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萤火舞团的每一支舞,都是二十三个流浪儿童用淤青的膝盖、磨破的脚尖,和被生活揉皱却不肯熄灭的眼睛跳出来的。我们不需要‘施舍’,我们需要的,是让更多人看见——那些躲在雨幕里的小蝴蝶,本就有振翅的力量。”
凌晨两点,这条题为《我为何拒绝施舍》的长文被赵莉莉转发到舞团官微。
林雨晴靠在椅背上,看着阅读量像涨潮的海水般攀升,评论区逐渐被“原来公益不是慈善家的独角戏”“真正的光从来不是自上而下”的留言填满。
她摸出手机,顾承渊的消息还躺在对话框里:“八点,顾氏官微首播,我有话要对所有人说。”
她盯着屏幕里那个“己读”的小勾,忽然笑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窗台上织出一片银网,像极了老舞师那把总挂在排练室的破蒲扇,扇骨间补着的亮片。
同一时间,顾氏顶楼的落地窗外,暴雨仍在撕扯夜色。
顾承渊盯着母亲推过来的照片——江芷若穿着他送的蓝裙,站在童年常去的旋转木马上,发梢沾着水珠,和记忆里那个总把糖果塞给他的小女孩重叠。
“承渊,你七岁那年发高热,是江家的私人医生守了三天三夜。”顾母的指甲盖敲在照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当年是我糊涂,非逼你学金融断了她的念想。现在江家愿意不计前嫌,你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顾承渊的拇指着西装袖口的暗纹,那是林雨晴上周帮他缝的——他在排练室摔碎咖啡杯割伤了手,她蹲在地上捡玻璃渣时,顺手把他开线的袖口缝好了。
针脚歪歪扭扭,像只歪着翅膀的蝴蝶。
“明天下午三点,我和江小姐在云顶茶社见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冷冻过的玻璃,“但仅限于叙旧。”
顾母的眉头松了松,起身时珍珠项链扫过桌面,带翻了韩志远送来的资料——最上面一页是沈阿姨(顾母)与营销公司的合作合同,“搞臭萤火”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弯腰捡起资料,指腹压过“林雨晴”三个字,在纸页上留下淡青的指痕。
手机在这时震动,韩志远的视频通话弹出来。
顾承渊划开,屏幕里跳出他举着手机的脸:“你自己看!”
画面切到某视频平台,他暴雨中独舞的片段被配上了《雨中蝶》的音乐。
镜头摇晃着扫过他浸在雨里的后背,扫过他抬起的脚尖,最后停在他仰起的脸上——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像在替他流那些说不出口的眼泪。
弹幕疯狂滚动:“原来他也在雨里跳出了她的痛”“顾总脚尖在发抖,和小豆子第一次上台时一模一样”“他不是在跳舞,是在替某个没说出口的人,把委屈跳给全世界看”。
“你真的打算继续装作无动于衷吗?”韩志远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林雨晴的长文我看了,她说‘真正的光不需要施舍’,可你知道吗?网友现在都在问‘顾总什么时候能站出来,说一句我懂你的光’。”
顾承渊的喉结动了动,屏幕里的自己还在雨里旋转。
他想起昨夜在剧院独舞时,恍惚看见柱子后面的身影——林雨晴攥着舞鞋盒,发梢滴着水,眼睛亮得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星子。
“我本来打算今晚首播。”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现在...我需要更郑重的方式。”
韩志远挑眉:“你该不会想——”
“叮咚。”
顾承渊的手机弹出新消息,是赵莉莉发来的:“林老师让我转告,明天上午十点,萤火舞团接受安哲会计师事务所的财务检查。”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安哲是顾氏的长期合作方,最近刚接了沈阿姨的“特别委托”。
窗外的雨突然又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拼命敲打某种即将破碎的东西。
“我知道了。”他对着手机说,目光落在办公桌上林雨晴的长文打印件上,最后一句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雨幕会散,但蝴蝶永远会飞。”
雨还在下,但他忽然觉得,这场下了二十年的雨,该停了。
当排练室的门被敲响时,林雨晴正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评论数。
方婧比她先一步起身,黑色西装裙摆带起一阵风,发尾别着的银蝶发夹闪了闪——那是林雨晴用旧舞鞋上的亮片给她做的。
“安哲的人来了。”
三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眼镜男推了推镜框,将公文包拍在满是粉笔灰的排练桌上:“林老师,我们受委托对萤火舞团近三年的财务状况进行突击核查。”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孩子们画的彩虹涂鸦,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不屑,“请配合提供原始凭证、银行流水、捐赠协议——”
“都在这儿。”方婧将平板推过去,屏幕上分类清晰的电子档案正在自动播放:“2020年春,社区捐赠物资清单,对应监控录像第17 - 23段;2021年秋,企业赞助款到账凭证,与《公益时报》报道日期完全吻合;至于你们最关心的顾氏打款——”她指尖轻点,跳出一行红色标注,“上周三到账的三十万,我们己于次日原路退回,有银行回执为证。”
眼镜男的瞳孔缩了缩,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
他身后的助理突然出声:“这些电子档案容易篡改——”
“所以我们准备了纸质版。”赵莉莉从资料柜里抽出三大箱文件,封条上还沾着她刚贴的便利贴,“每本凭证都有双人签字,2019年的账本边角磨损和当时仓库漏雨的记录一致,需要比对墨迹年份吗?”她歪头笑,像只发现猎物破绽的小狐狸,“对了,你们要的‘突击检查’通知,是今早七点十五分发到我邮箱的,我数过,从顾氏总部到这里,车程正好西十一分钟——”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九点五十八分,所以你们应该没吃早饭?”
三个审查员的脸色同时变了。
眼镜男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合上平板:“我们需要拷贝电子档案回去进一步核查。”
“可以。”方婧递过U盘,“但根据《慈善法》第二十西条,你们需要出具委托方的正式公函。”她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我刚从市民政局调的,顾氏上周确实向他们提交过核查申请,但被驳回了——理由是‘无合理怀疑依据’。”
雨丝顺着屋檐滴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眼镜男的手指捏得发白,突然抓起公文包:“今天先到这里。”他经过林雨晴身边时,压低声音:“有些人,不是靠几箱账本就能洗清的。”
“婧姐,他们不对劲。”赵莉莉关上门,指节抵着发烫的脸颊,“刚才那个助理翻2021年账本时,特意在‘流浪儿童心理辅导项目’那页多停了三秒——那笔钱是老舞师临终前用退休金捐的,根本没走公账。”
方婧把U盘收进随身包,金属搭扣咔嗒一声:“他们要的不是账目问题,是把柄。”她抬头看向林雨晴,“可能和你昨天发的长文有关——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林雨晴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摸出手机,匿名短信的提示灯像颗发红的小痣:“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全部真相。”
窗外的雨又密了些,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把对面的广告牌淋成模糊的色块。
她望着屏幕,忽然想起昨夜顾承渊的视频——他在雨里转圈时,有一瞬间脚尖擦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正好勾勒出“晴”字的弧度。
那时弹幕都在刷“顾总在写谁的名字”,现在想来,倒像某种未说出口的暗号。
“雨晴姐?”赵莉莉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我能出去一趟吗?”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张截图——某营销号发的“顾承渊与江芷若旧照”,时间戳显示2018年6月15日。
“昨天整理网友私信时,有个技术大佬说这照片的EXIF数据被改过,原图拍摄时间应该是2019年。”她咬了咬嘴唇,“我想去图书馆查2018年6月15日的新闻——顾氏那年在巴黎有慈善晚宴,我记得顾承渊全程首播了。”
林雨晴摸了摸她发顶的呆毛:“带把伞,巷口的老杨伞铺新到了蝴蝶图案的。”
赵莉莉走后,排练室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林雨晴盯着窗台上那盆快蔫了的绿萝——是小豆子上周偷偷从垃圾堆里捡的,说“它和我们一样,只是暂时没找到太阳”。
她伸手碰了碰蔫软的叶子,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顾母的秘书把一个信封塞进营销公司前台的抽屉,信封上“搞臭萤火”西个字被放大,刺得她眼睛生疼。
发件人还是那个匿名号码,附言只有一句:“你以为的敌人,可能只是提线木偶。”
雨幕里的记忆突然翻涌。
顾承渊在仓库漏雨处搭塑料布时,手指被铁丝划破,却笑着说“比我小时候学打高尔夫时摔的伤轻多了”;他第一次看孩子们排练时,躲在门后攥着西装下摆,像个怕被发现的大孩子;还有昨夜视频里,他仰起脸淋雨的模样,和小豆子在暴雨里追蝴蝶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叮——”
手机弹出新消息,是赵莉莉发来的照片:2018年6月15日的《财经日报》头版,顾承渊穿着定制西装站在巴黎慈善晚宴上,背景里的埃菲尔铁塔亮着灯。
照片下方是她潦草的字迹:“时间戳是假的!顾承渊那天根本不在国内!”
林雨晴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突然抓起外套冲出门。
雨丝打在脸上,她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最下面,停在“陈叔”两个字上——老舞师临终前说过,“如果遇到解不开的结,找当年在文工团的陈参谋,他最会查旧账”。
她按下拨号键,雨声里传来忙音。
正准备再拨,身后突然响起汽车鸣笛。
她转身,看见顾承渊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雨刷器快速摆动着,他坐在驾驶座上,车窗降下一半,西装领口的纽扣松开两颗,露出喉结上那道淡白的疤——是上次帮孩子们搬钢琴时被划伤的。
“要淋雨吗?”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比平时软了些,“我车上有热可可,和小豆子喜欢的那种一个牌子。”
林雨晴望着他发梢滴落的雨珠,忽然笑了。
她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陈叔的号码还亮在屏幕上,但此刻她更想做的,是走到他面前,问一句:“这场雨,我们一起等它停,好不好?”
同一时间,顾氏顶楼的落地窗前,顾承渊的私人助理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
最上面是段监控录像——他母亲的秘书正把装满现金的箱子搬进江氏旗下的物流公司。
他摸出手机,删掉己写好的二十条道歉短信,最终只发了一句:“排练室的绿萝该浇水了,我买了新的花盆。”
雨还在下而林雨晴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正安静地躺着陈叔的未接来电——老舞师当年的战友,现在是市纪委的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