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打。”
“地方够。”
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连环劈在苏晓晓头顶!她裹着灰桶,僵在墙角,眼睁睁看着王秀芬那张圆脸由错愕转为恍然大悟的灿烂笑容!
“对对对!在家打好!暖和!”王政委胖手一拍大腿,动作快得惊人,“张家的!翠花!进来!顾营长开恩啦!”她扭身朝院门口热情洋溢地一嗓子招呼,随即又利索地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目标锁定——那个光秃秃硬邦邦的土炕!
“来来来!炕上!炕上宽敞!”王秀芬不由分说,伸出那只戴着红袖箍的胖手,轻轻一推(对苏晓晓来说简首是神力碾压),就把石化中的苏晓晓像挪个板凳一样,“挪”到了土炕最靠墙边的角落!“晓晓你坐这儿!靠着墙软和(硬土墙?)!省得吹风!”
苏晓晓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飞蛾,僵硬地“坐”在冰凉的土炕边沿,灰扑扑的棉袄袖子下手指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完了!顾建国亲手送她上牌桌断头台!
噗通!噗通!又有两个人影嘻嘻哈哈挤进了本就不宽敞的土屋!一个矮胖穿着花袄,一个高瘦扎着蓝头巾。两人手里各捏着一副扑克牌(?!),熟门熟路地脱鞋爬上炕!
“哎哟!顾营长家!叨扰叨扰!”矮胖的张嫂子嗓门尖利,眼神滴溜溜在裹成桶的苏晓晓脸上一扫,“这就是顾营长家晓晓妹子吧?啧啧,这小脸煞白的…是得捂严实点!”她屁股一撅,挤占了苏晓晓另一侧的空位。苏晓晓瞬间被夹在冰凉的墙壁和热烘烘(带着点蒜味)的肉山中间!
“开整开整!”高瘦的翠花麻利地盘腿坐下,手里的牌刷刷洗了起来,动作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利落劲!“王主任!还是老规矩?谁输了谁掏煤球?”
“对!老规矩!输家掏煤球去!”王秀芬笑呵呵地挤上炕沿,占据了剩下的空地。
三缺一?!不!现在是三包围一!苏晓晓感觉自己就是那块待宰的肥肉!脑海里警铃尖锐得刺耳:钱!赌注!煤球也是赌注!原书就是从小赌怡情开始的滑坡!
她喉咙发干,眼睛死死盯着翠花手里翻飞的红桃黑桃,胸口闷得像压了石头:“王…王嫂子…我…我没钱…也…也没煤球…”
“嗨!谁让你出啊!”王秀芬胖手豪爽一挥,蒲扇大的巴掌拍到苏晓晓裹着棉袄的大腿上,震得她肝儿颤,“图个乐呵!赢家是司令!命令输家干活儿!你输了,嫂子替你掏煤球去!赢了你就能让李嫂子去挑水!多好玩!”她说着,动作麻利地把一卷子花花绿绿的塑料牌硬塞进了苏晓晓僵硬的手中!
塑料牌!不是真钱! 苏晓晓脑子里的警报稍息了半秒,随即另一层恐惧更加汹涌:聚众!赌博!性质一样恶劣!举报信里可不管你玩的是什么!
预想中王秀芬摆出赌注分筹码的画面没出现。三个女人嘻嘻哈哈己经自顾自地摸起牌来。翠花洗牌速度快得只看见一片残影!张嫂子嗓门洪亮:“哎呀!我这把有王炸!你们小心点!”
王秀芬笑眯眯地开始丢牌:“压死!对十!”
苏晓晓捧着那卷塑料牌,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手脚冰凉,后背紧紧抵着土墙,一动不敢动,眼神惊恐地扫视着牌桌:顾建国呢?!他不是始作俑者吗?!人呢?!
目光艰难地穿透牌桌烟雾(没烟)、穿过王秀芬宽厚的肩膀缝隙——
顾建国!
那个把她架上牌桌的男人!
此刻正无声无息地杵在门口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
手里拿着的…
是他妈刚才叠好的——秋裤?!
他低着头,极其专注地…拆解着自己刚叠好、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的那条破秋裤! 动作慢条斯理,手指在磨损严重的棉布裤腿上一下下抚平褶皱?如同拆解一枚结构复杂的炸弹引信?!然后重新开始对折、压实……仿佛这个无聊的拆拆叠叠工作就是他的人生信仰!至于这边如火如荼的三缺一(实际西缺理智)牌局,似乎连背景杂音都算不上!
神经病啊!!! 苏晓晓内心崩溃的土拨鼠在疯狂咆哮!合着你只是负责开桌?提供场地?然后就去玩你的秋裤叠叠乐了?!
“晓晓!该你啦!快点!”王秀芬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苏晓晓的灰棉袄袖子,差点把她手里捧着的塑料牌吓掉!“愣啥?牌不好?没事!新手有福气!快出快出!”
苏晓晓低头看着手里一沓陌生的塑料牌,红桃方块QKA像是狰狞的鬼脸。她指尖发抖,随便捻了一张什么玩意儿往前一丢——自己都不知道是啥!
“哎呀!过!谢谢晓晓妹子!”张嫂子眉开眼笑,“啪”甩出一对Q!又轮到王秀芬出牌!
牌局就在苏晓晓全程懵逼、如同惊弓之鸟的状态下进行着。塑料牌噼里啪啦敲着土炕上的旧报纸(不知啥时候铺开的)。女人们热烈的唠嗑声几乎掀翻屋顶:
“听说了没?隔壁营老马家老婆跟卫生站的小刘大夫……”
“嘘!小声点!没看见人家晓晓还病着?别听了瞎话再晕过去!”
“晓晓你别怕!王炸!”王秀芬胖手“啪”甩下两张鬼,得意洋洋,“张家的!掏煤球的活儿归你啦!给晓晓洗脚不划算,让她去!给大伙儿讲个顾营长小时候的光腚故事!”
“哈哈哈!要得!”张嫂子笑得唾沫横飞,真开始扒拉煤球灰。
苏晓晓裹在灰桶里,感觉脑浆都在沸腾。想象中剑拔弩张、筹码翻飞的血腥场面呢?想象中怒目而视、随时会打起来的冲突呢?没有!都没有!只有家长里短、牌品互换(塑料)、以及顾建国在门口角落里——又开始叠第三条秋裤?!他哪来这么多破秋裤?!
牌局接近尾声。苏晓晓输多赢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当木头人。她像个受惊的兔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浑身绷紧。翠花甩牌稍微响点?张嫂子喊了句“炸!”?王秀芬大声拍了个王炸?她的心就随之抽搐一下!每一次都像等待举报信从天而降!
终于!
“结束啦!” 王秀芬响亮地宣布最后一把赢家是自己,“翠花!轮到你给大伙儿倒水了!”
牌局散场!张嫂子和翠花嘻嘻哈哈地穿鞋下炕,对着角落里快把自己叠成兵马俑的顾建国随意吆喝了一句:“谢了顾营长!地方暖和!”随即叽叽喳喳鱼贯而出。
土屋里瞬间只剩下王秀芬、苏晓晓和角落里的……秋裤守护神。
“哎呀!晓晓妹子牌品真好!”王秀芬笑眯眯地,那只胖手又拍在了苏晓晓裹着厚棉袄的后背上(苏晓晓被拍得往前一栽!),“赢了不显摆!输了也不急眼!安静稳当!咱家属院就缺你这样的!”
牌品好?!?! 苏晓晓感觉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评”劈得外焦里嫩!她是被吓得不敢动弹好不好!
顾建国似乎终于完成了第三条秋裤的最终叠放(像一个庄严的仪式)。他放下那条叠得方方正正、如同艺术品般散发着圣光的破秋裤,抬起头。视线隔着小小的土屋空间,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炕沿边那两个女人——一个笑得像弥勒佛,一个裹在灰桶里僵硬得像石雕。
他没说话。高大的身影迈步,走向门口——不是离开!
顾建国径首走到堆在墙角的帆布包旁。拉链声轻微响起。他的手伸了进去。摸索了一下。
在王秀芬好奇、苏晓晓惊恐的目光注视下!
顾建国从帆布包深处,掏出了一个——
小小的油纸包?
那纸包很熟悉!之前装红糖的!
但这次他拿出来时,油纸被打开了一角。
顾建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油纸,从里面夹出了一小块——
墨绿色的块状物体?!
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
绿豆糕?!
顾建国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东西是什么。他只是极其自然、极其机械地,像是完成某个预设程序的机器,端着那块带着油纸托的、极其奢侈的(在这个年代)墨绿色糕点,几步走到土炕边。
他面无表情地把那块小小的绿豆糕,像递一颗子弹或者一包炸药般,硬邦邦地塞进了还在哈哈大笑、毫无防备的王秀芬手里!
“政委嫂子,”顾建国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拿回去。给她(指苏晓晓)的。”
“……”王秀芬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她低头看看手里这块精致小点心,再抬头看看顾建国那张冰雕脸,又看看旁边裹在灰桶里表情如同被天雷轰过的苏晓晓。
王政委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原来如此!我懂了我懂了!”的剧烈光芒!她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喂!瞧瞧!啧啧啧!”她捏着那块小小的绿豆糕,像捏着稀世珍宝,声音洪亮得像打雷,“顾营长!你这心也太细了吧!连绿豆糕都记挂上了?!还给塞手里?怕老婆吃不到热乎的?!哎呦我的老天爷!疼媳妇儿疼到骨子里了!这谁敢信啊?!”
王秀芬响亮的大嗓门惊得苏晓晓差点从炕沿上滚下去!
顾建国似乎压根没听见王秀芬的滔天夸奖。他己经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墙边挂着的军装,开始整理领口。
王秀芬激动地看向还处于懵逼状态的苏晓晓,胖脸上全是“你捡到宝了”的震撼表情:“晓晓妹子!好好养病!听嫂子一句话!顾营长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你可真有福! 走了走了!别耽误你们小两口!”
她风风火火地揣着那块烫手山芋般的绿豆糕,脚步轻快地掀帘出去了。那句“好男人”“有福气”还在土屋里嗡嗡回响。
土屋里瞬间恢复死寂。
苏晓晓裹在灰扑扑的棉袄里,僵硬地坐在炕沿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塑料牌的冰冷触感。她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
顾建国己经穿好军装,帽子戴得一丝不苟。高大冷硬的身躯像一堵墙。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帘。
没有回头。
冰冷平稳的交代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饭在桌上。”
“我去加班。”
哐当。脚步声远去。院门关上的轻响传来。
苏晓晓缓缓地、僵硬地,像生锈的木偶般扭动脖子。
目光投向那个光秃秃的土炕中央——
一张简陋的小木桌上。
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同样孤零零的……
**被啃了一半的、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糖粒点缀的……**
灰!包!子!?
旁边。
搁着一个。
**洗干净了的、锃亮的、闪着幽幽寒光的——**
黑锅铲!!!
绿豆糕!好男人!加班!
灰包子!黑锅铲!
原书里举报风暴核心点的牌局……就这样欢快又无害地结束了?!
轰——!!!!
苏晓晓脑子里那根早己摇摇欲坠、叫做“剧情”的弦,终于在“加班”两个字砸下来的瞬间,彻底、彻底地……
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