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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张清和那一句“你们，不能动他”，抽成了真空。
时间被拉长，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玉宸道人袍袖上八卦图的金色丝线，在烛光下微微的跳动；护法长老们拂尘的丝绦，因杀气而无风自动；凌霜指尖扣住的一枚符咒，边缘己经开始泛起代表危险的焦黑色。
而林深身后那双巨眼的虚影，愈发凝实。大殿的梁柱上，开始有灰尘簌簌落下，两侧供奉的长明灯，灯火由明亮的橘黄，转为幽深的惨绿，火苗被拉长，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清和。”
玉宸道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没有怒斥，没有失望，只是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试图挽回的痛惜，“那不是你的队员。那是一个正在打开的‘门’，是通往深渊的‘裂缝’。今日不将其弥合，明日，整个江南，乃至半个夏国，都将被其吞噬。这个代价，你担得起吗？749局担得起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大义与威严。每一句，都像一柄重锤，敲在张清和的道心上。
他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当然知道。在迷魂凼，他亲眼见证了“祂”的气息是如何改写现实的。师父说得没错，从理性的、顾全大局的角度看，牺牲林深一个人，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
但是……
他想起了林深在绝境中，还不忘开玩笑说“飞升套餐，差评不退”；想起了凌霜用微凉的手指，触碰林深手背时，那小心翼翼的、确认“存在”的动作。
他们不是数据，不是棋子，不是可以为了“大局”随意舍弃的代价。
“弟子……担不起。”张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握剑的手，却重新变得稳定，“但弟子也知道，茅山道统，传承千年，讲的是‘度人’，而非‘杀生’。若今日，我茅山要靠牺牲一个无辜者来保全自身，那这道统，不要也罢！”
“放肆！”玄一道人厉声喝斥，“张清和，你这是要叛出师门吗？”
林深脸上的嘲讽，此刻却像面具一样剥落了。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张清和的背影。那背影不算魁梧，甚至因为灵力耗尽而显得有些单薄，但此刻，却像一座山，将所有风雨，都挡在了他面前。
他身后的巨眼虚影，似乎也因他心绪的波动，而变得更加暴虐。大殿的地面，那些坚硬的青石板，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有漆黑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溢出。
“叛出师门？”林深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感动与暴戾的疯狂，“老东西，你这话说的，好像他有的选一样。”
他往前踏出一步，与张清和并肩而立。
“今天这牌局，不是你们想不想玩，而是我肯不肯跟。”他伸出那只布满归墟纹路的左手，对着玉宸道人和几位长老，做了一个轻蔑的、勾手指的动作，“来。要么，你们现在就动手，看看是你们的‘三清归元阵’厉害，还是我把这整个茅山，都拖进‘祂’的马桶里冲下去更快。”
“要么，”他的目光，转向了一首沉默的凌霜，“我们聊聊第三个选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凌霜身上。
这个从头到尾，都像一个局外人的冰山女子，此刻却成了决定天平走向的那个砝码。
凌霜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抬起头，仰望着那尊巨大的三清神像。她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数据流在飞速闪烁。
片刻之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玉宸掌教，我有一个问题。”
玉宸道人看着她，眼神微凝。
“你说，‘三清归元阵’可以炼化‘祂’的烙印。那么，请问此阵的理论基础，是基于能量守恒，还是信息熵减？”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道长，都愣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聊物理？
但玉宸道人的脸色，却第一次，变了。
凌霜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祂’，根据我们在深渊的观测，不是一种能量，也不是一种生命。它是一种底层规则。就像我们宇宙的‘圆周率’等于3.14159……一样。‘祂’的存在，就是将这个‘圆周率’，强行修改成了另一个数值。你们的‘炼化’，本质上，不是在消除一个病毒，而是在一个己经崩溃的操作系统上，试图用‘替换文件’的方式，去修复一个被篡改的‘内核’。”
她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遍体生寒的结论。
“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而失败的后果，不是林深死亡那么简单。”她的目光，扫过林深体内那两种泾渭分明又互相依存的力量，“你们的阵法，会打破他体内由‘神性’和‘死气’构成的脆弱平衡。这个平衡一旦被外力打破，‘烙印’就会成为唯一的胜利者。你们不是在‘炼化’他，你们是在‘激活’他。你们会亲手，把这个‘门’，彻底推开。”
“到时候，整个茅山，就是新的‘深渊’。”
死寂。
凌霜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玉宸道人那套“为天下苍生”的宏大说辞，露出了其下鲁莽而致命的内核。
玄一道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什么熵增熵减，什么操作系统，这些词汇，己经超出了他千年的道法认知。
“你……”玉宸道人看着凌霜，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你到底是谁？”
“7a9局，特殊情报分析员，凌霜。”她报上自己的身份，然后，补充了一句，“兼职，茅山天机仪，前任使用者。”
言下之意，她对茅山术数逻辑的理解，甚至可能在某些长老之上。她不是在凭空猜测，她是在“计算”。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都被凌霜的分析镇住的时刻，大殿外，传来一个年轻道童慌张的声音。
“报……报告掌教！山……山下来了一封……一封来自京城的‘天枢密令’！是……是张九渊局长的亲笔信！”
张九渊！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三清殿内凝滞的空气。
玉宸道人眉头紧锁，拂尘一甩，那封用特殊灵力加密的电子信函，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他的手中。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那是一种计划被人从外部强行打断的恼怒，又夹杂着一丝无法发作的忌惮。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林深三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张九渊说……”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归墟教’有异动。一个代号‘谢自然’的叛逃者，正在向华东地区移动。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玄渊甲戌’。”
谢自然？
林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但凌霜的瞳孔，却猛地一缩。她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一份被标记为“绝密”的档案。
档案上，是一张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穿着一身考究的、复古的黑色长裙，坐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却优雅地端着一杯红茶，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圣母般的微笑。
【姓名：谢自然。前749局‘神农计划’首席研究员。叛逃原因：理念冲突。危险等级：天灾。】
【能力概述：‘丰饶与腐败’。能催化一切生命体的生长与凋零。曾为测试能力，让一座城市在一夜之间，所有植物疯狂增殖，绞杀了城内所有生命，而后又在下一个黎明，让所有植物瞬间腐烂成剧毒的泥浆。】
【备注：此人有严重的‘造物主’情结，对‘白泽计划’的产物，抱有扭曲的、病态的‘母爱’。她称‘玄渊甲戌’为……她最完美的作品。】
“妈的……”张清和看着那份资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又是个什么疯子？”
“一个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更危险的疯子。”凌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玉宸道人收起了密令，他看着眼前这三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再看看殿外那风雨欲来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场牌局，己经不是他茅山一家能坐庄的了。
张九渊，谢自然，这些棋手，一个接一个地入场了。
而林深，这枚最关键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王炸”，现在，谁也动不了了。
“也罢。”玉宸道人挥了挥手，身上的气势，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变回了那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今日之事，暂且作罢。玄一，带他们三人，去后山的‘静心苑’住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师父！”玄一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玉宸道人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最后看了林深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林深小友。茅山的山门，好进，不好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重新面对三清神像，留给众人的，是一个孤高而疲惫的背影。
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张清和收起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了。
林深撇了撇嘴，对着玉宸道人的背影，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得好像我想来一样。包吃包住吗？有WiFi吗？没有的话，我可要给差评了。”
凌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枚己经快要燃烧起来的符咒，收回了袖中。
牌局，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