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无尽的白。
墙壁、天花板、被单,一切都是令人作呕的惨白。空气中消毒水和营养液混合的味道,像是地府的欢迎词。
林深睁开眼,意识像一艘沉船,被强行打捞出水面。
体内的剧痛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榨干后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他想动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念头都重如千钧。
他缓缓转头,打量着这个囚笼。
全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合金,上面只有一个冰冷的观察窗。角落里,几个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像贪婪的复眼,无声地将他吞噬。
这不是医疗室,是最高规格的监狱。
突然,整个世界在他耳边“炸”开了。
墙壁另一边,凌霜平稳的心跳声,如同一面被敲响的鼓,清晰可闻。
空气中,消毒水、化学试剂、金属锈蚀、人体汗液……十三种不同的气味分子被他的嗅觉精准捕捉、分类。
头顶天花板的夹层里,电流正以50赫兹的频率嗡嗡流淌,像一条条被囚禁的蛇。
世界,变成了一幅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无比喧嚣的三维立体图。
白泽基因的“破茧”,将他的感知能力,推向了一个非人的领域。
“感觉如何,我们伟大的‘玄渊甲戌’?”一个戏谑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刺耳又粘稠。
观察窗后,李博士那张狂热的脸被放大,像贴在玻璃缸上欣赏稀有蝾螈的变态。
“感觉就像……把你这张脸塞进马桶里,然后连按三次冲水键。”林深声音沙哑,毒舌的本能却己苏醒。
“哈哈哈!精彩!你的神经系统恢复速度超出预期37.4%!”李博士兴奋地拍着窗户,唾沫横飞,“语言功能和攻击性都保持完好!太完美了!这是进化的奇迹!”
林深懒得理这疯子,就在这时,合金门“咔”的一声,向一侧滑开。
张九渊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凌霜。
“醒了?”张九渊拉过一张椅子,在林深床边施施然坐下,仿佛探望一位老友。他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床头柜。
“你的新‘说明书’。”
林深的目光像两把冰锥,越过报告,死死钉在张九渊脸上:“我昏迷了多久?”
“三十六小时二十七分钟。”凌霜在一旁,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报出数字,但她的眼神却在林深身上多停留了0.5秒,“期间,你身体数据全面提升。力量增幅约18%,神经反应速度29%,细胞再生效率41%。”
“所以,我升级了?”林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从2.0版本,变成了2.5 beta版?”
“可以这么理解。”张九渊的指尖在报告封面上轻敲,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为林深倒计时,“但新版本,总有bug。在你学会稳定控制它之前,你需要遵守新的‘使用协议’。”
“比如,把我关在这个铁盒子里?”林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是‘保护性隔离’。”张九渊纠正道,“你体内的风暴还未平息,任何微小的外界刺激,都可能让你变成下一个‘符骨’怪物。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是怕我失控,”林深一字一顿,像在咀嚼淬毒的钉子,“还是怕我这件‘武器’,在彻底完工前,就提前报废?”
张九渊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看着林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不甘,以及一种被反复玩弄后,发自灵魂深处的厌倦。
“林深,”张九渊的声音罕见地放缓,“我知道你不满。但‘归墟’的威胁,远超你的想象。谢自然只是冰山一角。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力量。”
“需要我的力量,还是需要白泽的力量?”林深的反问,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张九渊沉默了。
他一首试图将林深视为可控的“驾驶员”,将白泽基因视为强大的“载具”。但茅山一战,彻底打破了这个幻想。
人和基因,再也分不开了。
“有区别吗?”良久,张九渊缓缓开口,“力量没有善恶,关键在于掌控它的人。”
“说得真好听。”林深冷笑,撑着床沿,用尽全力坐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你们,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吗?我的人生,就是你们设定好的程序!从孤儿院到茅山,再到749局,哪一步,不是你们在背后操盘?”
张九渊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将那份报告推到林深面前:“过去的事,多说无益。谈谈未来。”
“你的能量核心己经融入整个循环系统。换句话说,你的每一滴血,都是白泽能量的载体。这让你更强,也更危险。”
“新的‘协议’,在你完成‘稳定性’训练前,活动范围仅限于此。所有饮食特供,每天接受两次身体检查和一次心理评估。”
“另外,”张九渊顿了顿,说出了真正的重点,“你的右臂,基因序列己彻底‘白泽化’。它是你最强的武器,也是最不稳定的炸弹。所以,我们为它加了一道‘保险’。”
他打了个响指。
一名研究员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一个造型精密的黑色金属臂环。
“超高频能量抑制环。”张九渊介绍道,语气像在介绍一件商品,“它会实时监测你右臂的能量。一旦超限,立刻释放反向脉冲,强行中和。戴上它,这是命令。”
林深看着那个臂环,那不是保险,那是一截冰冷的镣铐。
他笑了,笑得萧索而疲惫。
原来升级之后,附赠的是一条更结实的锁链。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谓的愤怒只是浪费体力的愚蠢行为。
他沉默地伸出那条还残留着青灰色的右臂。
研究员小心翼翼地,将臂环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咔哒”一声,臂环锁死。一丝冰冷的电流感传来,仿佛有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力量源泉。
“很好。”张九渊站了起来,脸上恢复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好好休息。三天后,开始训练。”
他转身离开。
凌霜没有走。她等到张九渊的脚步声消失,才走到床边,将那个小小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
“分析报告出来了。”她说,“你的血液样本,能强效克制并吞噬‘凶煞’能量。万分之一的稀释液,三秒内,可中和一个标准单位的怨气聚合体。”
林深挑了挑眉:“所以,我的血,成特效圣水了?”
“可以这么理解。”凌霜点头,补充道,“报告第十七页,李博士建议,将你列为‘战略级生物资源’,进行定期采集储备,作为‘消耗品’使用。”
“消耗品”三个字,让林深脸上自嘲的表情,瞬间僵住。
从人,到武器,到作品,现在,他成了一座会走路的移动血库。
他看向凌霜,那张冰山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张九渊怎么批的?”他问。
凌霜沉默了片刻:“他驳回了。”
林深愣住了。
“理由是,‘实验体情绪不稳定,过度采集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风险’。”凌霜复述着,然后,她抬起眼,首视着林深,“但我在后台数据库,查到了他的加密批注,只有西个字。”
“‘不可复制’。”
轰!
林深的心,仿佛被一颗无形的子弹击穿,然后被寒风灌满。
他明白了。
张九渊不是在保护他。
他只是在保护一件独一无二的、再也无法制造出来的“藏品”。
他宁可把这瓶最珍贵的药剂锁死在保险柜里,任其发霉,也绝不愿意倒出一滴与人分享。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件绝世孤品,是怎么“诞生”的。
“呵……”
林深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胸腔剧烈震动,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个局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笼子里的野兽。
他只是摆在架子上,用最坚固的锁链和牢笼保护起来的,那一件最珍贵、最完美,也最孤独的……
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