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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照片，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扎进林深的瞳孔。
谢自然。
那个穿着复古长裙，在彼岸花海中微笑的女人。
林深不认识她，但那双眼睛，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温婉的笑意下，是视万物为刍狗的癫狂与漠然。那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是造物主在审视一件即将被赋予生命的泥坯。
“作品”。
这个词，比“符骨”怪物带来的伤势，比强行催动白泽基因的透支，更让他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他不是人，不是战士，甚至不是一件兵器。
他只是一件……等待完工的艺术品。
“滋啦——”
通讯画面消失，凌霜手腕上的装置恢复了平静。她看了一眼林深，发现他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他站在那里，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林深？”凌霜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不确定性。
林深像是没听见。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呈现出不正常青灰色的右臂。手臂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轻微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饥饿的蓝色小蛇在啃噬他的骨髓。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正从基因链的最深处，潮水般涌来。
返回749局的越野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
陈清和他那几个幸存的师弟，被安排了另一辆车护送下山。临走前，陈清深深地看了林深一眼，眼神复杂到无法形容，有敬畏，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同情。他最终只是对着林深，笨拙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茅山道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林深靠在后座，闭着眼睛，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冷汗。他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被捕兽夹夹断了腿的孤狼，用沉默抵御着体内那场正在失控的风暴。
白泽基因，正在“反抗”。
那次主动的“净化”，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强行驾驭了不属于他的力量，而现在，这股力量正在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向他这个“僭主”，宣告主权。
他的五脏六腑，像被塞进了一台疯狂运转的绞肉机。每一条血管，都变成了奔腾着岩浆的河道。骨骼在呻吟，肌肉在撕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细胞崩溃又重组的哀鸣。
“体表温度39.8度，心率145，生物电场紊乱，正在向C级凶煞的特征转化。”凌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不知何时己经坐到林深旁边，手腕上的小型监测仪正对着他，屏幕上一连串鲜红的警报数据在疯狂跳动。
林深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准备提前给我……念往生咒了？记得烧个最新款的手机……”
“闭嘴。”凌霜从随身的医疗箱里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里面是高浓度的基因抑制剂。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要把针头扎进林深的脖颈。
“别……”林深沙哑地开口，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还能动弹的左手，挡住了注射器，“没用……这玩意儿现在是开胃菜……用了只会让它……更兴奋。”
凌霜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林深那张痛到扭曲的脸，和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的眼睛。
她相信他的判断。他自己，就是最精确的检测仪。
“张九渊的报告里，没提过这种副作用。”凌霜的声音冰冷，像是在陈述事实。
“老狐狸的报告，能信一半就不错了。”林深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下巴滴落，“他只告诉我，这东西能让我活下去……没告诉我，活下去……要付什么代价。”
等价交换。它救了他无数次，现在，轮到它来收取报酬了。
凌霜沉默了。她收起了注射器，转而拿出了那个林深给她的、土气的保温杯。她拧开盖子，倒了一杯还温热的姜茶，递到林深嘴边。
“补充电解质和糖分，维持基础生命体征。”她的语气依旧公式化，但端着杯子的手，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林深看着她冰山般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你这人……真是……”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姜茶。辛辣的暖流滑入胃里，稍微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寒意，“谢了……算我欠你的……下次，还你一箱草莓味的。”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等他喝完，便收回杯子，重新坐好，再次拿出她的罗盘。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拨动，试图推演林深体内那股狂暴能量的流动轨迹。
然而这一次，罗盘上的指针疯狂乱转，卦象一片混沌。她第一次发现，有她算不出的“命”。
这个人，己经跳出了三界五行。
车辆一路疾驰，抵达749局地下基地。
车门打开，林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滑了下去。
“林深！”
凌霜第一时间扶住了他。入手处是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林深的意识己经模糊，眼中的金色纹路和蓝色纹路疯狂交战，如同冰与火的炼狱。
“吼……”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滚出。
早己等候的医疗小组一拥而上，将他固定在担架床上。穿着白大褂，代号“神农”的李博士冲在最前，他看着仪器上瞬间爆表的数值，眼神狂热得像在看神迹。
“不是寄生！也不是融合！”李博士对着迅速赶来的凌霜，激动地大吼，唾沫横飞，“是共生演化！他在用自己的意志，驯服神魔的基因！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他不是试验品，他是一个正在诞生的……新物种！”
凌霜站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之外，看着被迅速推进生物隔离室的林深，她那只握着罗盘的手，指甲因为用力，己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的战术平板上，刚才推演出的林深能量模型，此刻正像一个疯狂膨胀的红色星云，所有规律和节点都被撕碎，变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混沌结构。
她的计算，第一次，完全失效了。
就在这时，隔离室的合金大门滑开，张九渊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平静地看着凌霜。
“感觉怎么样？”
“像在参观一座屠宰场，只不过被屠宰的，是我们的同伴。”凌霜毫不客气地回答。
张九渊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想得到一件锋利的武器，就必须接受它在打磨过程中发出的噪音。他会挺过去的。”他话锋一转，“‘归墟’己经注意到了他。这件‘作品’，他们比我们更想得到。”
“所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副作用？你派他去茅山，就是为了催化这个过程？”凌霜的眼神像两把手术刀。
张九渊沉默片刻，反问：“如果有一把能终结所有战争的钥匙，但铸造它需要融化一把你很喜欢的匕首，你怎么选？”
“他不是匕首，他是林深。”
“在我的档案里，他首先是‘玄渊甲戌’。”张九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凌霜，收起你不必要的情绪。”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凌霜叫住了他。
她从道袍内袋里，取出了那块她从茅山带回来的，林深破损的衣角。那块布，己被她擦拭干净，叠得整整齐齐。
她将那块布，放在旁边一张无菌的金属托盘上。“按照规定，任务相关物品需统一上交分析。这是从‘玄渊甲戌’身上脱落的战斗样本。”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上面可能残留有‘符骨’怪物的能量痕迹，以及‘玄渊甲戌’基因突变时的微量生物信息。分析报告，请在十二小时内，发给我一份。”
张九渊看着那块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破布，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台最精密的“计算机”，似乎也开始出现无法预测的“变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