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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像一锅煮糊的米汤，稠得化不开。
周晓兰蹲在沼气池边，指尖捻着导气管接口处的橡胶垫圈。
己经连续三天，发电机的指针像被鬼掐住似的，死活不肯越过"50"这个数字。她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味。
"歇会儿吧。"
身后突然递来一个搪瓷缸，陈卫东的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缸子里是冒着热气的豆浆，表面结着层薄薄的油皮，明显是养猪场食堂今早的头一锅。
周晓兰没接。她突然抓起扳手砸向地面，金属撞击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野鸭。
"五十千瓦！连个磨面机都带不动！"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林教授的笔记里明明说......"
"理论值是在标准工况下。"陈卫东蹲下来，手指在泥地上画出个公式，"我们沼气的甲烷含量只有58%，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三天没合眼了。"陈卫东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脉搏上，"心跳128，再熬要出事的。"
"而且你三天没合眼了。"陈卫东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脉搏上，"心跳128，再熬要出事的。"
周晓兰猛地抽回手，指尖像被烫到似的蜷缩起来。她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你、你管我心跳多少！"她结结巴巴地反驳，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又不是......不是你的压力表......"
陈卫东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的耳根也跟着红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着白大褂的衣角："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周晓兰抬起头，瞪圆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晨光，亮得惊人。
陈卫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词穷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昨晚偷偷翻遍了李秀芳的医书，就为了记住正常心率是多少；更不能说，他刚才碰到她手腕时，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只是怕你晕倒。"他最终干巴巴地说，目光飘向窗外，"沼气池还需要你......"
周晓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陈卫东分明看见，她的嘴角悄悄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周晓兰猛地抽回手。晨雾中，她看见沼气二期工地上，王主任正带着村民往这边张望。那些眼神像无数根刺，扎得她浑身发疼。
"他们都在等。"她盯着自己的破胶鞋，"等我们搞出个笑话。"
养猪场的广播突然滋滋响起。
"紧急通知！知青苏芸速到场部！重复，苏芸速到场部！"
陈卫东手里的扳手"咣当"掉在地上。他和周晓兰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场部，上次这么紧急的广播，还是钱会计被抓那晚。
场部门口挤满了人。周晓兰踮起脚尖，看见苏芸瘫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封电报，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张建国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工作服上全是泥手印，明显是刚从试验田跑来的。
"怎么了？"陈卫东挤进人群。
苏芸抬起头，泪水冲花了她的眼镜："我姑姑......林教授......平反了......"
电报纸飘落在地。周晓兰弯腰捡起，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林静同志平反昭雪 即日返宁 省革委会”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王主任的解放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盯着陈卫东看了很久，突然转身对会计说："去开仓库，把去年扣下的那批无缝钢管领出来。"
"可那是计划物资......"
"计划个屁！"王主任一脚踢翻板凳，"没听见吗？林教授要回来了！"
夜幕降临时的沼气工地亮如白昼。
三盏临时拉起的电灯下，陈卫东正趴在发电机上调整气阀。他脱下来的白衬衫挂在旁边，背上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那是周晓兰的杰作，指向心脏位置写着"此处需加压"。
"再试一次！"她对着输气管另一头的张建国喊。
苏芸突然挤到操作台前，手里捧着个铁皮盒子："用这个！"盒子里是十几根亮晶晶的铂金丝，在灯光下像一捧星星。
"我姑姑的实验材料。"她声音发颤，"藏在饼干盒夹层里三年了......"
陈卫东的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镊子。当铂金丝接入电路的瞬间，整个发电机发出龙吟般的轰鸣。电压表的指针猛地弹起，在所有人屏住的呼吸中，稳稳停在了"78"的位置。
"成功了......"张建国喃喃道。
欢呼声还没响起，远处突然传来吉普车的急刹声。车门"砰"地打开，赵金花尖利的嗓音刺破夜空：
"抓贼啊！有人偷国家贵重金属！"
武装部的探照灯将工地照得雪亮。
赵金花拽着个穿军装的男人冲在最前面，猩红的指甲几乎戳到苏芸鼻尖："就是她！偷了我家的铂金！"
"放屁！"周晓兰一把将苏芸护在身后，"这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赵金花冷笑，"你倒是说啊！"
周晓兰哑火了。她当然知道这些铂金丝的来历——那是林教授当年偷偷从实验室带出来的，见不得光。
探照灯的光圈里，陈卫东慢慢站起来。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赵金花脚下。
"是我的。"他说，"我从南都带来的。"
"撒谎！"赵金花尖叫，"你爹都交代了！你下乡时就带了个破箱子！"
军装男人突然举起手电，光束首射陈卫东眼睛："小同志，作伪证要负法律责任。"
"他没撒谎。"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吉普车方向传来。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让出一条路。
走过来的女人约莫五十岁，灰白的头发扎成严谨的发髻，呢子大衣上别着枚小小的校徽。她的右腿有些跛，但脊背挺得笔首。
灯光照在她脸上时，陈卫东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这谁啊？"孙婶子抻着脖子往前挤，胳膊肘捅到钱阿婆的肋骨。
钱阿婆的蓝布头巾都歪了："哎哟喂，看着像干部......"
"屁的干部！"赵金花回头啐了一口，"穿呢子大衣就是干部了？我舅妈还有件......"
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人群最外围，王主任的解放鞋"啪"地并拢，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林教授！您怎么......"
"林教授？"张建国手里的扳手"咣当"砸在脚面上，"是那个......"
"写《环境保护学》的林教授。"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姑姑。"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李秀芳的药箱"咚"地掉在地上，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几个老农交头接耳："就是劳改那年......""不是说死在农场......"
林静的视线越过骚动的人群，落在陈卫东身上。她的嘴角微微抽动，像在压抑某种汹涌的情绪："卫东，你长高了。"
就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那个在粪池边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陈技术员，突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红了眼眶。
"铂金丝是我托人捎给他的。"女人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是林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