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的……棺椁……”
这五个字如同淬了寒冰的诅咒,重重砸在苏璃耳中,又顺着血液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她僵在原地,指尖距离木兰脖颈上那道延伸入衣领的、透着诡异紫黑色的疤痕仅有毫厘之遥,却再也无法向前探出分毫。月光冰冷,清晰地映照着木兰惨白的脸和紧闭的眼,那抚在疤痕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绝望。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唯有溪水的淙淙声,如同哀泣,在死寂的庭院里流淌。
许久,许久。久到苏璃以为木兰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终于,那长睫又颤动了一下。木兰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残存的清醒。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和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灰烬里艰难地扒拉出来,带着灼人的余温。
“十年前……承平二十七年……冬月十七……” 木兰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恐怖的时间坐标,“雪……下得很大……鹅毛一般……把整个京城都埋了……也埋住了……君府……”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弱地起伏,仿佛那夜的寒风和血腥气再次灌入了她的肺腑。
“那天……是我和墨铮……十岁的生辰……” 提到墨铮的名字,木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府里……张灯结彩……很热闹……祖母……爹娘……都在……墨铮他……身子弱……怕冷……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暖阁里……看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
苏璃屏住呼吸,仿佛能看到那个遥远的雪夜,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嬉闹,暖阁的窗棂透出温馨的光,映照着家人含笑的脸庞。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港湾。
“……子时……刚过……” 木兰的声音陡然变得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带着濒临断裂的恐惧,“没有任何预兆……像雪崩一样……他们来了……”
“谁?” 苏璃忍不住低声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黑衣人……数不清的黑衣人……” 木兰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脖颈疤痕的边缘,仿佛那痛楚能让她保持清醒,“像从地底……从雪里……钻出来的恶鬼……见人就杀……刀光……比雪还冷……”
破碎的画面随着她嘶哑的描述,在苏璃眼前铺开:喜庆的红绸被喷溅的鲜血染成更深的暗红,温暖的灯火被刀锋劈碎,仆役的惨叫、兵刃的交击、重物倒地的闷响……交织成地狱的乐章。小小的木兰被母亲死死护在身下,透过母亲颤抖臂膀的缝隙,她看到父亲魁梧的身躯被数把长刀同时贯穿,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开去!
“娘……把我……推进了假山的密道……” 木兰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她……她把密道的入口……用身体……堵住了……”
苏璃仿佛能看到那个绝望的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儿推入生的缝隙,然后转身,用血肉之躯死死抵住那唯一的入口,任凭冰冷的刀锋从背后刺入……那无声的牺牲,沉重得让苏璃几乎窒息。
“……密道……很窄……很冷……全是……血腥味……” 木兰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黑暗、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狭窄空间,“我……我不知道爬了多久……只知道……要出去……要找到……墨铮……”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弟弟的信念支撑着年幼的她,在黑暗和恐惧中艰难爬行。首到前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密道的出口,竟然在府邸后花园那片巨大的假山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石隙里。
“……我从……石头缝里……爬出来……” 木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吞噬,“外面……全是血……全是……死人……雪……都被染红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尸山血海中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唯一的亲人。寒风卷着雪沫和血腥气,刀子般刮在脸上。终于,她在靠近后角门附近,一座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梅树下,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
“墨铮!” 年幼的木兰心中涌起狂喜,不顾一切地朝着弟弟扑去!
然而,就在她距离墨铮只有几步之遥时——
异变陡生!
一道比夜色更浓、比寒风更刺骨的阴影,如同鬼魅般从梅树后闪出!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衣人!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但那张脸……苏璃透过木兰的描述,仿佛看到了一张毫无表情、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在雪夜的反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幽绿光芒!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绿眼黑衣人手中并未持刀,只是随意地抬起一只手,对着扑来的小木兰,隔空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木兰幼小的身体上!
“啊——!”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木兰感觉自己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被狂风狠狠卷起,抛飞!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旁边嶙峋的假山石!
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耳边是骨头碎裂的可怕脆响!额角、脸颊、脖颈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糊住了她的左眼,沿着脸颊和脖颈汹涌而下!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雪地上,积雪混合着黏腻的血液,糊了她满脸满身。
剧痛和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侧过头,透过被血糊住的左眼缝隙,绝望地望向梅树下。
那个绿眼黑衣人,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己经走到了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小墨铮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弱小的生命,冰冷的绿眸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纯粹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他缓缓抬起了手,五指张开,掌心似乎凝聚着一团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力量,对准了墨铮的头顶!
“不……要……” 木兰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想扑过去,想阻止,但身体如同被拆散的木偶,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那绿眼黑衣人的手掌即将落下,彻底终结墨铮生命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比月光更皎洁、比雪色更纯粹的光芒,骤然从君府深处、主屋的方向冲天而起!那光芒清冷、圣洁,带着一种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力量,瞬间撕裂了沉重的夜幕,也狠狠撞在了那绿眼黑衣人凝聚着黑暗力量的手掌上!
“噗——!”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上!那黑衣人掌心凝聚的黑暗瞬间被净化、消融!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而愤怒的咆哮,整个手臂都冒起了诡异的黑烟!那道圣洁的光芒并未停歇,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匹练,狠狠抽打在黑衣人身上!
“呃啊——!” 黑衣人高大的身躯被抽得踉跄倒退数步,身上冒出更多黑烟,那双冰冷的绿眸中第一次流露出骇然和一丝……忌惮!他猛地抬头,望向主屋方向,眼中绿芒疯狂闪烁。
紧接着,主屋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能量碰撞的轰鸣!显然,府中还有隐藏的强者在与入侵者激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圣洁光芒带来的威胁,似乎让绿眼黑衣人改变了主意。他怨毒地看了一眼主屋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小木兰,以及梅树下那个气息微弱、似乎随时会断气的孩子(墨铮),冰冷的绿眸中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如同算计般的幽光。
他没有再去杀墨铮,反而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濒死的木兰身边!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扼住了木兰纤细的脖颈!那手指触碰到的,正是她脖颈上那道被山石撕裂、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边缘!
剧痛让木兰的意识回光返照般清醒了一瞬!她惊恐地瞪大完好的右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绿眸!
然后,她看到了毕生难忘、也成了她此后十年无尽梦魇的一幕!
那绿眼黑衣人空着的另一只手,五指指尖突然变得漆黑如墨!指尖之上,缭绕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扭动的紫黑色雾气!那雾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充满腐朽和不祥的气息!
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和献祭般的残忍姿态,将那只缭绕着紫黑色雾气的手,狠狠地、首接按进了木兰脖颈那道恐怖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超越一切酷刑的剧痛瞬间爆发!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是灵魂被强行撕裂!木兰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跳、抽搐!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那紫黑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疯狂地顺着她的伤口、她的血管、她的神经,向体内深处钻去!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冰冷的、仿佛将什么东西强行“塞入”她身体最深处的恐怖感觉!
这非人的折磨只持续了短短数息,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那只缭绕着紫黑色雾气的手从木兰血肉模糊的脖颈伤口中抽出时,绿眼黑衣人的脸色似乎也苍白了一丝,眼中绿芒略显黯淡。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还在无意识抽搐的小木兰,只是发出一声低沉而诡异的冷笑,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瞬间消失不见。
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雪花落在木兰血肉模糊的脸上、脖颈上,落在她身下被鲜血和紫黑色诡异气息浸染的雪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君府最后的抵抗力量终于击退了其他黑衣人,循着血腥和那残留的恐怖气息找到后角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如同炼狱般的一幕。
小小的君木兰躺在冰冷的雪血混合物中,左半边脸和脖颈被一道巨大的、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撕裂,皮肉翻卷,鲜血几乎流尽。伤口深处和周围的皮肉,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如同被剧毒侵蚀般的暗紫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暗紫色的区域,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紫黑色光芒在皮肉深处极其缓慢地明灭、流转?
而离她不远处,同样昏迷不醒的小墨铮,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然而,更让赶来的祖母(老夫人)和仅存的几位忠心老仆魂飞魄散的是——
墨铮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竟然也浮现出了一道极其浅淡、却清晰无比的紫黑色细线!那细线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散发着与木兰伤口深处一模一样的、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双生……同命……棺……椁……” 当年迈的老祖母看到小墨铮脖颈上那道紫黑细线,再看到木兰伤口深处那明灭的紫黑光芒时,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绝望的悲鸣!
“……所以……” 君木兰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她的手指依旧死死抠着脖颈疤痕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回忆的巨大痛苦而微微痉挛。她紧闭的双眼中,似乎有冰凉的液体渗出,混着冷汗滑落鬓角。
“这道疤……”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心力,“不仅是……那夜的印记……”
“它……更是……墨铮的……‘棺椁’……”
“那些……被强行……塞进来的……东西……那些……诅咒……那些……不属于此世的……污秽……还有……他体内……被引动的……那……那……”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最后几个字,几乎只是唇形的蠕动,微弱得苏璃必须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到木兰唇边才能勉强捕捉——
“……那……‘门’的……钥匙……都……锁在……这……‘棺椁’……里……”
话音未落,君木兰的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彻底消失,抚在疤痕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她的头软软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深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月光冰冷,映照着木兰惨白的脸和脖颈上那道狰狞的、仿佛封印着无尽秘密和痛苦的疤痕。也映照着苏璃那张写满了极致震撼、恐惧和茫然的脸。
双生同命……活人棺椁……锁着污秽、诅咒……还有……钥匙?
“门”的钥匙?!
苏璃的脑海中一片轰鸣,仿佛有无数惊雷在意识深处炸响!她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食指上那枚在月光下流淌着幽暗光泽的“血引戒”,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木兰外婆的遗物……需要血脉开启……将她从未来召唤至此……
难道……这枚戒指……就是打开那“棺椁”之“门”的……另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