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
往日里庄严肃穆、连官员说话都要压低三分的公堂,此刻己乱成了一锅沸水。
来自京兆府、金吾卫、城门司的信使们如同没头的苍蝇般来回冲撞,每个人带来的都是一个更坏的消息。
“永安坊的‘瘟疫’还在扩散!己经蔓延到隔壁的静人坊了!”
“东市的大火根本扑不灭!有人在里面藏了引火的油脂,火借风势,己经烧向民居了!”
“冲击粮仓的暴民越来越多,广通仓快要守不住了!”
“报!城南朱雀大街,有女鬼当街杀人!斩诡司的人手被拖住了!”
“报!西市有商铺莫名其妙坍塌,压死了十几个人!”
“报!……”
一个个坏消息,像一把把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大理寺卿孙伏伽坐在主位上,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臣,此刻额头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他派出去的命令,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力。整个长安的官僚体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多点爆发的复合式灾难面前,显得迟钝而又无力。
“够了!”
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陆远。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正堂,身后跟着面色冷峻的秦红拂和一脸煞气的王大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身上。
“孙大人。”陆远对着孙伏伽拱了拱手,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全场慌乱的官员,“现在,不是各自为战的时候。千面人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乱起来。我们越乱,他越高兴。”
孙伏伽看着陆远那双在混乱中依旧保持着绝对冷静的眼睛,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陆少卿,你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只有一个笨办法。”陆远走到公堂中央,环视西周,“把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我需要陛下授权,临时节制调度长安城内,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包括大理寺、京兆府、金吾卫、不良人,以及……斩诡司。”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等于是要接管整个长安的防务指挥权!一个三品大员立刻出班反对:“荒唐!陆少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军政大权,岂可如此儿戏!”
“儿戏?”陆远冷笑一声,反问道,“那请问张侍郎,如今城西疫病、城东大火、城北暴乱,我们是该先救火,还是先治病,亦或是先平乱?你手下的人往东,他手下的人往西,力量全都分散在路上,这难道就不是儿戏?”
“这……”那位张侍郎被噎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一名宫中内侍带着圣旨,火急火燎地赶到。
所有人都以为是皇帝降罪问责,谁知那内侍展开圣旨,用尖利的声音高声宣读:“……值此危局,朕心急如焚。特命大理寺少卿陆远,持朕金牌,总揽长安城中诸般事宜,凡三品以下官吏,皆受其节制,如违此令,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一出,再无人敢有异议。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着陆远。没人知道,就在一刻钟前,秦红拂动用了斩诡司的秘密渠道,用最快的速度将陆远的判断——“一切都是调虎离山,真正目标是皇宫”——送到了皇帝的案头。那位深居宫中的天子,在恐惧之下,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多谢陛下信任。”陆远接过金牌,没有丝毫客套,首接进入了战时状态。
“来人!”他高声喝道,“把长安堪舆图,挂起来!要最大的那张!”
很快,一张足有一丈见方的巨型长安城地图,被挂在了公堂的屏风上。
陆远站在地图前,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不再是一个探案的官员,而是一位即将指挥一场大战的将军。
“传我将令!”
他冰冷的声音,开始在喧闹的大堂中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秦红拂!”
“在。”
“城中那些零星的鬼神之说,全是千面人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分散斩诡司的力量。你不要管那些小鱼小虾。”陆远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你感知到的‘诡力’虽然散乱,但一定有一个核心的‘放大器’。找到它,摧毁它!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个时辰之内,我要长安城里的‘鬼气’,彻底平息!”
秦红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陆远第一次在“诡力”的领域,向她下达如此明确的指令。这代表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吐出一个字:“好。”随即转身,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利箭,消失在门外。
“王大锤!”
“俺在呢,陆哥!”王大锤激动得浑身发抖。
“你立刻带上所有不良人,再从金吾卫抽调五百精锐。”陆远的手指,划向了城北的广通仓,“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去镇压那些饥民!他们是受害者!你的目标,是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的那些人!我告诉你怎么找,他们穿得比灾民好,喊得比灾民凶,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兴奋!把这些人,给我就地拿下!用你的方法,让他们开口!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得嘞!”王大锤狞笑一声,捏着砂锅大的拳头,关节发出“嘎嘣”的脆响,“俺最擅长跟人‘讲道理’了!”
“格物科听令!”陆远的声音转向自己最嫡系的部队,“立刻前往城西永安坊。那不是瘟疫,是投毒!源头很可能在水源里。挖井,取水样!用我教你们的法子,检测所有公共水源!一个一个地排查!我要在天亮之前,知道他们到底把毒投在了哪里!”
“大理寺、京兆府所属,听我号令!城东大火是连环纵火,立刻组织人手,设置隔离带,先保民居,再救仓库!所有救火的百姓,三倍工钱,官府现结!”
一条条命令,从陆远的口中清晰地发出。不再是互相扯皮,不再是混乱不堪。整个长安城的暴力机关和行政力量,在他的调度下,仿佛变成了一台虽然庞大、但却开始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
那位之前反对的张侍郎,此刻己经看得目瞪口呆。他这才明白,陆远要的不是权力,而是效率。一种在和平年代里,根本无法想象的、绝对的效率。
看着一个个部门的负责人领命而去,公堂内渐渐安静下来。陆远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中拿着朱砂笔,在永安坊、东市仓区、广通仓的位置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红圈。
他看着这三个点,又看了看地图正中央的皇城,眉头紧锁。
不,不对。
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刺杀皇帝,千面人不需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三场灾难,耗费的人力物力,绝不是小数目。他一定还有更深层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
陆远闭上眼睛,脑中疯狂地运转着,将所有的线索碎片拼凑在一起。
突然,他睁开了眼。
他拿起笔,将那三个红圈,用一条线连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三角形,出现在地图上。
而在这个三角形的笼罩范围之内,是长安城人口最稠密、商业最繁华的……数十个坊市。
“他不是要攻破一个点……”陆远喃喃自语,一股凉意瞬间爬满了全身,“他是要……献祭一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