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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内，甘露殿。
皇帝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面前这位身着不良人旧服，神情平静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裴安谋反案，从陆远夜闯皇城告密，到禁军雷霆出动，人赃并获，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三百枚足以动摇国本的震天雷，被悉数起获，一场泼天大祸消弭于无形。
“陆远，你此番救驾有功，功在社稷，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蕴含着天子的威严。
陆远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陛下，臣不要封赏，臣只想将‘格物科’真正建立起来。”
他顿了顿，抬起头。
“臣需要独立的办案权，需要调用各部卷宗的权限，更需要一笔……经费。”
大理寺卿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抽搐。
这小子，还真是会趁热打铁。
皇帝深深地看了陆远一眼，忽然笑了。
“准了。”
“自今日起，大理寺下设格物科，专司勘察、验尸、追凶。主官陆远，官拜大理寺丞，官秩六品，不受大理寺卿节制，可首奏于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从一个不入流的不良人，一跃成为手握实权、可达天听的六品京官。
这在大唐，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举。
陆远心中并无波澜，他要的只是做事方便。
“臣，谢陛下隆恩。”
“裴安的供词里，提到了一个人。”
陆远没有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中，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千面人。”
这个名字一出，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从画皮新娘，到佛骨舍利，再到这次的军械库大案，这个如同鬼魅般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皇帝的指节用力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又是他……”
陆远看着皇帝眼中闪过的杀意，知道这位天子对千面人的忌惮，己经到了顶点。
“陛下，千面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裴安只是他网中的一条鱼。此网不除，长安难安。”
……
半个月后。
“陆头儿，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这天下午，王大锤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脸上混杂着兴奋与惊恐。
陆远正用一根细长的铜签，小心翼翼地从一小撮泥土里挑拣着花粉颗粒，闻言头也没抬。
“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邪乎！”
王大锤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现在长安城里都传疯了！说是城西来了一位活神仙，建了个‘长生教’，能让人……死而复生！”
“哦？”
陆远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他。
王大锤来了精神，说得唾沫横飞。
“真的！好几个坊里都传遍了！说是有个得了痨病的富商，眼看就剩一口气了，被抬到长生教，教主做法，当场就活蹦乱跳了！”
“还有个张屠户，喝酒掉河里淹死了，尸体都泡涨了，他老婆不甘心，背着尸体去求教主，你猜怎么着？”
王大锤卖起了关子。
“诈尸了？”
陆远随口接道。
“嗨！什么诈尸，是活过来了！据说现在又能一顿吃三斤酱肉了！”
“现在，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疯了，挤破头地往长生教送钱，想求一个长生不死呢！”
王大锤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
陆远却笑了。
死而复生？
这种骗三岁小孩的把戏，竟然能让满城权贵趋之若鹜。
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他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千面人。
此人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人心的欲望与恐惧，布局设套。
而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恐惧，比“长生”更具诱惑的欲望呢？
这背后，会不会又是他的手笔？
“陆头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觉得这事很神吗？”
王大锤见陆远半天没反应，忍不住问道。
“神？”
陆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
“我只觉得，这太阳底下的骗子，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大锤，帮我个忙。”
“您说！”
“去外面散播消息，就说城南有个姓陆的富商，家财万贯，却得了绝症，时日无多，正西处寻求续命之法，为此不惜倾家荡产。”
王大锤一愣。
“陆头儿，你这是……”
“我去会会这位，活神仙。”
陆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
三日后。
长生教的入门仪式，在一座巨大的庄园内举行。
陆远穿着一身极尽奢华的蜀锦长袍，脸色蜡黄，脚步虚浮，时不时还剧烈地咳嗽几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命不久矣的富家翁。
他“散尽家财”的豪举，成功吸引了长生教的注意，顺利地拿到了一张入门的“船票”。
庄园内，人头攒动。
上百名衣着光鲜的信徒跪在地上，神情狂热，口中念念有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熏香，闻之令人头脑发昏，精神亢奋。
陆远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口鼻，仔细分辨着那香味。
里面除了檀香，还混杂着另一种味道，像是某种罕见的草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甜腥气。
“恭迎教主！”
随着一声高呼，所有人都俯下身去，将头埋得更低。
一个身穿白色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上高台。
他面容清癯，眼神悲悯，仿佛看透了世间疾苦。
“众生皆苦，唯长生可渡。”
教主的声音空灵而富有磁性，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今日，便让尔等亲眼见证，轮回的奇迹！”
话音落下，几个教众抬着一副担架走上高台。
担架上躺着一个老者，面如金纸，气息全无，手腕上甚至己经出现了淡淡的尸斑。
陆远眯起了眼睛。
好一出逼真的戏码。
教主走到老者身旁，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塞入老者口中。
接着，他双手结印，按在老者胸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众人快要失望之时，奇迹发生了！
那名早己“断气”的老者，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猛地咳嗽一声，一口黑血喷出，随即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活了！真的活了！”
“神迹！这是神迹啊！”
台下的信徒彻底疯狂了，他们痛哭流涕，不住地磕头，仿佛见到了真正的神明。
就连王大锤混在人群里，都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就跟着跪了下去。
唯有陆远，站在人群的最后方，眼神冰冷如刀。
在所有人为“神迹”欢呼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几样东西。
第一，那名老者被抬上来时，陆远借着调整位置的功夫，曾靠近过担架，他敏锐地捕捉到，老者脖颈处的动脉，有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跳动。
这是一种高明的龟息术，能让人的生命体征降到最低，状同假死。
第二，那口喷出的黑血，颜色过于均匀，而且带着一股药草的腥气，分明是早就含在嘴里的道具。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那名“死而复生”的老者，眼神虽然睁开了，却涣散无光，瞳孔放大，对周围狂热的景象没有丝毫反应。
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痴傻的笑容。
这不是一个劫后余生之人该有的表情。
这分明是……服用了过量致幻药物后的典型症状。
龟息术制造假死，再用强效的兴奋剂与致幻剂让“死人”动起来。
一场自导自演，漏洞百出的拙劣骗局。
陆远看着高台上那个悲天悯人、受万人膜拜的“活神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千面人。
你的把戏，我看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