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纾辞异闻录

第五十四章:秤星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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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白纾辞异闻录
作者:
龙赐
本章字数:
5950
更新时间:
2025-07-09

立春的风裹着冰碴子,斜斜抽在“同德布庄”的木招牌上,“吱呀——吱呀——”的声响里,金漆剥落的“同德”二字透着暗红,像被雨水泡胀的血痕。白纾辞站在柜台前,鼻尖萦绕着陈年棉麻混着桐油的气息——那是老梨木柜台被几代人手心汗浸透后,慢慢渗出来的味道。柜台边缘的木纹里卡着些细碎的布丝,是几十年扯布时留下的,指尖划过,能摸到凹凸的质感。

柜台内侧的铜秤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乌木秤杆被得像块温玉,银线嵌的秤星大多泛着柔和的白光,偏“八两”那颗红得发紫,像被烧红的针尖硬生生摁进木头里,指腹刚凑过去半寸,就觉一股灼意顺着指尖往上窜,烫得人指尖发颤,汗毛都竖了起来。秤砣是黄铜的,沉甸甸坠在秤绳上,绳结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拎握的缘故。

“白师傅,这秤成精了。”林砚攥着块靛蓝粗布从里屋进来,布角被捏出几道深痕,像被揉皱的纸。他穿的藏青棉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里,眼下的青黑深得像泼了墨,显然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我爹走后这一个月,沾‘八’字的分量就没安生过。前儿个王婶来扯八尺青布,布刚离柜就烧出个洞;库房里那本记着‘八匹洋布’的账册,页角自己焦了;昨儿个称八钱丝线,秤砣竟在秤盘里‘咯噔咯噔’跳,像有谁在底下垫了石子。”

白纾辞抬手取下铜秤,秤砣坠得手腕微微发沉。黄铜表面的“同德”二字刻得深,笔画苍劲,显然是用心凿的,可“德”字的竖钩边缘却有个凹陷,像被硬物狠狠砸过,凹陷里嵌着些黑灰,指甲抠了两下,纹丝不动,倒蹭得指尖发乌。

“初七那天头回出事,我还当是老鼠啃东西。”林砚往墙角的废纸篓努了努嘴。篓子里蜷着团焦黑的布角,边缘卷曲发脆,像只被踩死的虫子,“王婶是老街坊,从记事起就来布庄扯布。那天我亲手量的布,剪得齐齐整整,用这秤称时,秤杆平得像院里的石板路。可她接过布,抖开一看就急了,说‘小砚你这布怎么短了半寸?’”

他说着,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我当时还跟她辩,说‘婶您看这秤,星子明明白白’。说着就把布铺在柜台上,想拿竹尺重新量给她看。谁知道竹尺刚拉到八尺的位置,布角‘呼’地就冒起白烟,‘滋滋’地烧起来,眨眼就烧出个铜钱大的洞,边缘卷得像朵焦花。王婶吓得手里的布都掉了,嘴里首念叨‘邪门了,邪门了’,扭头就走,到现在都没再来过。”

林砚从柜台抽屉里翻出本牛皮账本,封面用红绳捆着,绳结己经发脆,解开时“啪”地断了。账本里的纸页泛黄发脆,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枯叶摩擦。其中一页写着“青布八尺,收洋两毛”,字迹是林砚父亲的,清秀工整,可“八”字的最后一笔却焦黑发硬,纸页没破,就那笔画蜷着边,用指尖捻了捻,掉下些细碎的黑灰,带着点烟火气。

“您再看这秤砣。”林砚把秤砣递过来,掌心朝上托着,像捧着块烫手的山芋。白纾辞接过来掂了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比标准秤砣沉了足有三钱。她转着秤砣对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细看,发现内侧边缘有圈极细的刻痕,像被锥子一点点凿出来的,痕缝里的灰捻开凑到鼻尖,是铁锈混着铅的腥气,刺得鼻腔发疼。

“这秤是祖父传的。”林砚的指尖划过柜台的木纹,动作轻得像抚摸什么珍宝,“他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良心秤’,街坊们都说‘同德布庄的秤,比庙里的香炉还准’。祖父总说‘布庄的生意,秤星就是良心,少一分都砸招牌’。我小时候总趴在柜台前看他称布,称完总要多揪出半寸,说‘给街坊的,哪能卡那么死’,末了还会往布角缝里塞颗水果糖,说是‘添点甜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哽咽:“祖父走得蹊跷。五十岁那年腊八,天寒得能冻掉耳朵,他说要去库房盘货,清点年底的账目。我娘煮了红糖姜茶,让他趁热喝了再去,他摆摆手说‘不碍事,盘完就回’。结果一夜没出来。第二天一早我爹踹开库房门,就见他倒在布堆旁,手里还攥着这秤的秤绳,脸憋得发紫,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喉咙。地板上的坑,就是这秤砣砸的,铜绿嵌在木缝里,用砂纸磨都磨不掉。”

跟着林砚进库房时,一股霉味混着陈年棉絮的香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咳嗽。库房的木架上堆着些卷起来的旧布,大多是深蓝色的粗布,边角泛黄,像被岁月褪了色。墙角摞着几摞旧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冬”,麻绳装订处己经朽了,轻轻一碰就掉渣。

白纾辞翻开那本账本,纸页脆得像饼干,得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捻开。其中一页记着“腊月廿三,售洋布八匹,每匹八尺,收洋十二元”,墨迹旁有几滴暗红的印子,像未干的血滴落在纸上,晕开细细的纹路,顺着纸页的纤维爬,像几条 tiny 的红蛇。她指尖刚触到纸页,手里的秤杆突然发烫,“八两”的星子红得要渗出血来,烫得她赶紧松了手。

“当年对门‘聚鑫布庄’的陈老板,总用短秤抢生意。”林砚从货架最底层拖出个积灰的木箱,打开时扬起一阵灰雾。箱子里叠着件深蓝色棉袍,袖口磨破了,却洗得干干净净,袖口内侧用白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针脚松垮,显然是不常做针线活的人绣的。“有次集市,陈老板又在吆喝‘一尺布比同德少两钱’,祖父气不过,冲过去抢过他的秤,‘哐当’摔在地上,说‘你这秤砣灌了铅,坑街坊的钱,良心过得去?’两人吵得翻天覆地,陈老板放狠话‘迟早让你关门’。没过半年,聚鑫布庄就关了,陈老板卷着钱跑了,再也没人见过。”

话音刚落,白纾辞手里的铜秤突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秤杆撞击地板的瞬间,“八两”的星子迸出点火星,像只受惊的萤火虫,首首落在那本旧账本上。账本上“八匹”的“八”字立刻泛出红光,纸页微微发皱,像被热气熏过。

白纾辞迅速抽了张符纸,按在那个字上。符纸刚贴上,就“滋啦”一声蜷了起来,背面竟显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短褂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往秤砣里塞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和林砚描述的陈老板隐隐重合,眼神鬼祟,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铅条不是天生就在秤里的。”她用镊子小心地挑开秤星根部的铜皮,里面露出段灰黑色的铅条,被细细的铁丝缠着,铁丝末端拴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个“陈”字,字被铅锈蚀得快看不清了,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你祖父发现秤砣被动了手脚,连夜来库房核对账本,想找出短秤的证据。结果撞见陈老板正在复原秤砣,想销毁痕迹。一尺短一钱,八尺正好短八钱——这是故意恶心人,也是想毁了你祖父的名声。两人争执起来,陈老板慌了神,失手害了你祖父,自己卷着钱跑了,留你祖父在这儿守着没算完的账,没说清的冤屈。”

铜秤的红光慢慢褪了,像烧尽的火星,乌木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舒服得让人想叹气。林砚蹲在地上,指节抵着地板上的坑,肩膀微微耸动:“我爹临终前总说‘秤平了,秤平了’,原来他早知道……他是想告诉我,祖父没做亏心事。”

白纾辞把铅条取出来,秤砣瞬间轻了三钱,挂在秤杆上,“八两”的星子亮得温润,像颗安静的银豆。“今晚子时,用这秤称八尺新布,在库房烧了。”她拍了拍林砚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传过去,“跟他说,铅条取了,秤平了,他的良心,比秤砣还沉,比金子还亮。”

三天后,林砚来送新织的青布,布上还带着草木的清香。“烧布那晚,库房门口站着个穿青衫的影子,手里拎着秤,对着我拱手,然后就散了。灰里飘着股檀香,是祖父生前最爱的那种,他总说‘檀香净心,做生意得干净’。”

白纾辞望着窗外抽芽的柳丝,风里有了暖意,吹得人心里发松。她知道,那杆秤里藏着的,从来不是怨,是一个人用性命护着的本分——秤星是良心,少一分,都过不去自己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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