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铺子里艰难地支撑着,仿佛随时会被那浓稠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阴寒吞噬。沈槐靠在冰冷的货架上,许久,才感觉冻僵的西肢恢复了一丝力气,狂跳的心脏也稍稍平复。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手腕上清晰的青紫指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方才的恐怖。
她不敢再看案台上那具静默的女尸,更不敢看墙角那个低垂着头、姿势诡异的纸人童子。目光掠过,都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
必须离开这里!至少,离开这放着尸体的后半间!
沈槐几乎是挪动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走到铺子前半截相对“干净”的区域。这里堆满了待烧的纸扎,虽然同样阴森,但至少没有那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体。她背靠着一个纸扎的金山,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冷的青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冰冷的剪刀还紧紧攥在左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伸出右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自己的左手腕。
一圈清晰的、青紫色的指印,如同被冰冷的铁环箍过。指印边缘的皮肤微微凹陷,带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一股冰冷刺痛的触感传来。这不是活人的力量能留下的痕迹。
“……别让我嫁给他……”
“……棺材……活人……”
那嘶哑破碎、首接在她脑中炸响的声音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这具女尸,她是谁?她要嫁的人是谁?棺材里的活人……又是什么?这青石镇,这看似平静的雨夜,到底隐藏着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让她头痛欲裂。她需要一点光亮,一点……不那么诡异的光亮。她挣扎着起身,走到靠墙放置的一张老旧榉木书桌旁。这张桌子是她平时记账、画纸人图样用的,算是铺子里唯一有点“活气”的地方。
她拉开抽屉,想找半截备用的蜡烛。
抽屉里东西不多:几支秃毛的毛笔,半块干裂的墨锭,几张裁好的黄裱纸,还有一些散乱的铜钱。她伸手在里面摸索着。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硬挺的边角。
不是蜡烛。
沈槐皱了皱眉,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纸的质地很硬,很挺括,颜色是一种刺目的、不祥的猩红色。边缘用金粉描着细细的缠枝莲纹。
喜帖。
沈槐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僵硬地展开这张猩红的帖子。
帖子正中,是几个用浓墨写就的、端端正正、却透着森然鬼气的楷体大字:
天作之合 冥府为证
下方两行小字:
谨定于癸卯年七月中元吉时
为陈府少爷 陈砚礼
与 苏氏婉娘
举行冥婚大典
“苏婉娘……”沈槐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案台上那具泡烂的女尸腰间,那个褪色的鸳鸯荷包……她姓苏?叫苏婉娘?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这具尸体,果然是个新嫁娘!而这场冥婚,就在……中元节?那个鬼门大开的日子!
她的目光机械地向下移动,落在帖子下方,标注主婚与宾客落款的位置。
那里,用同样浓黑、却明显是不同人写下的娟秀小字,清晰地写着:
主婚:青石镇三老
送嫁:槐荫堂 沈槐
沈槐?!
沈槐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一股比被尸手抓住时更冰冷、更刺骨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送嫁?槐荫堂沈槐?
她?她要送这具从河里捞起来、怨气冲天、刚刚还抓住她手腕警告她的女尸,去嫁给那个棺材铺的陈少爷?!
这怎么可能?!她对此事一无所知!这张帖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她抽屉的?!
她猛地翻到帖子背面。猩红的底衬上,在极其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蝇头小楷,像是仓促写就的附注:
……棺中非眠者,生魂锁,怨为引,姻缘线缠莫脱身……
棺中非眠者……生魂锁……怨为引……
“棺材里躺着的…是活人!”
女尸那怨毒的声音碎片,再次在沈槐混乱的脑海中尖啸起来!
她拿着喜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猩红的纸片仿佛有千斤重,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捏不住。
窗外,雨声哗哗,如同无数冤魂在恸哭。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沈槐惨白的脸,映着手中那张猩红如血的诡异喜帖,以及帖子上那清晰得刺眼的“沈槐”二字。
送嫁人,竟是她自己。
而她要送去的“新郎官”陈少爷的棺材里……可能躺着一个活人?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涡,带着无尽的阴谋和森然鬼气,在这雨夜中,彻底向她张开了吞噬的口。